作者简介:孙少华,男,山东大学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博士后研究人员,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助理研究员,从事先秦两汉文学文献学研究。
中图分类号:I207.22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0-7504(2011)04-0116-08收稿日期:2011-01-12
刘伶,或作刘灵,字伯伦,曹魏时任建威将军。刘伶今传作品唯《酒德颂》一篇。《新唐书·艺文志》录其文集三卷,盖宋后亡。钱大昕曾引刘知几言:“旧《晋史》本无《刘伶》、《毕卓传》,皇家新撰,以补前史之阙。”[1](P472)这说明《刘伶传》乃唐人所补入。《酒德颂》,见《晋书》刘伶本传与《文选》,其中展现的“大人先生”狂荡不羁、沉湎于酒而傲然世外的个性形象,以及本文蕴涵的丰富的中国文化传统,成为后世文人吟诵的对象。《酒德颂》,将“酒”与“德”联系起来,体现了特定的时代思想与社会生活,具有独特的文化价值。
一、刘伶《酒德颂》的三层文学解读及其认识路径
严可均先生曾结合《文选》、《晋书》、《艺文类聚》与《世说新语注》等,整理《酒德颂》如下:
有大人先生者,以天地为一朝,万期为须臾,日月为扃牖,八荒为庭衢。行无辙迹,居无室庐,幕天席地,纵意所如。止则操卮执瓢,动则挈榼提壶,唯酒是务,焉知其余。有贵介公子,缙绅处士,闻吾风声,议其所以,乃奋袂攘襟,怒目切齿,陈说礼法,是非锋起。先生于是方奉罂承槽,衔杯漱醪,奋髯箕踞,枕麹藉糟。无思无虑,其乐陶陶,兀尔而醉,慌尔而醒。静听不闻雷霆之声,熟视不见太山之形,不觉寒暑之切肌,利欲之感情。俯观万物之扰扰,如江汉之载浮萍。二豪侍侧,焉如蜾蠃之与螟蛉。[2](P684)
据此,我们一般对“大人先生”的形象可形成三层解读:第一,好酒;第二,借酒隐藏自己的真实感情,托己保身;第三,折辱缙绅公子,不遵礼法。我们可将这三种解读,作为认识刘伶及其《酒德颂》的三条路径。
对刘伶的这三种认识,在历代文人作品中,都有不同程度的反映。他以“好酒”这一形象,被写入中国文学史,成为诗歌、散文、戏曲、小说、书画等不同体裁描述的对象。唐以前,刘伶与阮籍、陶渊明一起成为嗜酒、狂放的典型;唐宋以后,刘伶与陶渊明、李白、苏轼等人的生活状态,一起成为文人向往的以醉酒而博得恣肆、潇洒生活的人生境界。对刘伶为文、为人的倾慕与赞扬,文、诗、词、曲、画,无不宛然成章。可以这样说,自东晋开始,刘伶及其《酒德颂》的“好酒”形象,已经成为文学、书画等关注的对象。
刘伶写作《酒德颂》,与“竹林七贤”嗜酒的共同爱好有关。沈约曾认为,“竹林七贤”之好酒,目的有所不同。嵇康、阮籍之好酒,乃在以酒隐其本性而保身,故他们不爱寂寞、不喜独酌,只好呼朋引伴、把臂成欢。沈约《七贤论》有云:
彼嵇、阮二生,志存保己,既托其迹,宜慢其形。慢形之具,非酒莫可。故引满终日,陶瓦尽年。酒之为用,非可独酌。宜须朋侣,然后成欢。[3](P1017)
从饮酒的境界上来说,沈约也认为他们七人有所差异:
刘伶酒性既深,子期又是饮客,山、王二公,悦风而至。相与莫逆,把臂高林,徒得其游。故于野泽衔杯,举樽之致,寰中妙趣,固冥然不睹矣。自嵇、阮之外,山、向五人,止是风流器度,不为世匠所骇。
《世说新语》、《晋书》等记载七贤饮酒文献不少,然按照沈约的观点,七贤中嵇、阮饮酒是以酒作为“托其迹”之“慢形之具”,刘伶以下五人,只不过是或自觉、或被招参与嵇、阮之会,“徒得其游”以“风流气度”为世人激赏,而“不为世匠所骇”。如果按照沈约的说法,就饮酒境界而言,嵇康、阮籍带有浓厚的政治目的与明哲保身的算计,至多算饮酒者中之“贤人”;山涛、王戎“悦风而至”,可谓酒中“君子”,而刘伶与向秀,一个“酒性既深”,一个“又是饮客”,可为酒中“圣者”。阮咸不独好“朋侣”“成欢”,且与群猪共饮,可谓酒中“豪杰”。①
自南朝以降,很多文人多将刘伶及其《酒德颂》视作“避世隐逸、托己保身”。沈约《七贤论》,称阮籍、嵇康饮酒是为了“志存保己”。后人对刘伶的认识,也未尝不是如此。苏轼《放鹤亭记》也称:“周公作《酒诰》,卫武公作《抑》戒。以为荒惑败乱,无若酒者,而刘伶、阮籍之徒以此全其真而名后世。”[4](P360-361)“酒”是刘伶等人“全其真而名后世”的道具。但是,如果刘伶撰写《酒德颂》的目的,仅仅是为了“托己保身”,似乎与后面他对“贵介公子、缙绅处士”的羞辱产生了矛盾。阮籍也纵酒且不遵礼法,但由于他“虽不拘礼教,然发言玄远,口不臧否人物”,又加上有司马昭的特意保护②,故一直没有生命危险,然而刘伶未必在政治与生活上受到如阮籍一样的特殊待遇。在当时的政治形势下,他未必真的敢与礼法之士公然对抗,他对“贵介公子,缙绅处士”的申斥,或者另有隐情。
其实,《酒德颂》中的“贵介公子、缙绅处士”,并非真正的儒家学者,也不能代表传统的儒家。“缙绅处士”的含义,本身就是指徘徊于儒、道之间,奔走于利禄之门的势利之徒。他们既想当官,又想当隐士,不能算是真正的儒家代表。他们“陈说”的“礼法”,也当然不是真正的儒家思想。
沈约称阮、嵇二人之外,其余五人“不为世匠所骇”,从反面说明了他们与上层社会还是保持了一定的和谐关系。以何晏为首的儒家学者,也参与到谈玄论道之中,他们在个人思想内部,肯定对儒、道有着自己的一套协调与平衡方式。宋人有“庄周之学因于田子方,子方之学因于子夏”之说[5](P116),黄宗羲有“子夏之徒流而为庄周”、“荀况庄周吴起田子方之徒皆学于孔子而自为偏见”与“庄周不读孔子《鲁论》之书,又安知心斋由于博而后得于约”等说③,这当然是后儒对庄周之学的认识。但在晋代,士人心中对儒、道肯定皆有接受,并且有其不同于后人的思想协调方式。本此,将《酒德颂》简单地理解为明哲保身、托己保身或不遵礼法之作,可能与实情不符。 (责任编辑:南粤论文中心)转贴于南粤论文中心: http://www.nylw.net(南粤论文中心__代写代发论文_毕业论文带写_广州职称论文代发_广州论文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