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简介】 王善平,哲学博士,政治学博士后,南京政治学院上海分院副教授,主要从事政治哲学、经济哲学研究。
自文艺复兴后,鉴于笛卡尔、哥白尼、牛顿、休谟、洛克、康德、伏尔泰、卢梭等知识巨匠的启蒙之功,“知识分子”被神化为标榜专事知识创造、传承、启蒙、革新者的专用名号,他们是占领知识高地的“真理代言人”,也是占据道德高地的“人类良心”。知识经济勃兴后,“知识分子”渐成追逐利润的“知本家”,由此“知识分子”神话消退,“公共知识分子”神话崛起。后者特指保持批判锋芒、富有人文关怀、谋求公义与和平者。但是,“(公共)知识分子/无知大众”的对峙,不过是“哲学王/平民、救世主/大众”对立的翻版,既违背知识史和政治史实情,也违逆“公众民意高于精英真理”宪政原则。“人人都是公共知识分子”说虽有亵渎“公共知识分子”并激起公愤之嫌,却是完全契合政治文明大势之论。
一、返观知识史,人类知识可粗分为二:一是草民生计中的感性具体、技艺性、非逻辑、不成文、无体系的经验知识;二是精英学术中的抽象化、学理化、逻辑化、成文化、体系化的理性知识。相应地,作为经验知识之原创、传承、改良者,劳工大众堪称“经验知识分子”,他们匍匐于大地,又可称“大地知识分子”。作为理性知识之发明、传播、改进者,学者专家则是“理性知识分子”,他们倦缩于大学或科研院所,又可称“大学知识分子”。
作为知行合一的兼职知识分子,“大地知识分子”自古有之,他们是知识原野拓荒者或“知识原创分子”。身为知行分裂的专职知识分子,“理性知识分子”则是晚近专业分工的产物,他们是知识提炼者或“知识精加工分子”,前者供养后者,后者反哺前者,分工合作,优势互补,积极共生,均为丰富人文多样性、推进文明进程做出了重大贡献。在日常舆论中,“大学知识分子”出尽风头,但每当丰收季节来临时,“大地知识分子”起码也能平分天下秋色。可以想见,若无“大地知识分子”,人类知识将是何等贫血、乏味、单调?!
在现代理性知识诞生前,古人已有少量理性知识,如中国名家逻辑、印度佛教因明逻辑、古希腊形式逻辑等,同时还有大量未理性化的经验知识,它们既是名副其实的知识,更是现代知识之母。若非数典忘祖,现代理性知识的产权,一大半应归功古典知识。现代理性知识坐大后,古典知识并未自动消失,而仍活跃在公众生活里,两者置身同一知识生态,同气连枝,各有长短,彼此良性互补,而非恶性竞争,其间虽有理性化、抽象化、体系化程度之异,但绝无“知识/非知识”之别,更无对错、贵贱、好坏、优劣、高低之分。经验知识虽被一再刻意贬低,但始终是人类知识的主干、根基、祖师、源泉,理性知识虽被再三肆意哄抬,却一直是枝叶、末节、后生、支流。唯有根基深广,才能枝繁叶茂;唯有渊深泉活,才能源远流长,一旦切近生计的经验知识枯竭,抽象玄远的理性知识就成了无本之末、无源之水。
为古典知识贴上“非理性、非科学、非知识”等标签,固然简单方便、一目了然,但过于轻巧,也过于危险。在认祖归宗之余,现代知识总不忘申辩其与乃祖的本质差别——“理性”,此差别如此之大,乃至只能用“天差地别、脱胎换骨”比拟之,即,古人意识尚属非理性“(主观)意见”,现代人意识则是理性“(客观)知识”。洗心革面易,器官移植亦非难事,但脱胎换骨谈何容易。既然要认古典知识为爹娘,若非一脉相承,“非理性、非科学、非知识”又如何能生育出理性科学之知呢?在知识大家族中,应否大搞一番“亲子鉴定”呢?
可见,恶意贬低古典知识是很凶险的勾当,其最高危险在于破坏知识生态的多样性与完整性,而优良知识生态恰恰是知识创新的不竭源泉。在各国教育部、人力资源部、科学院、科研院所、企业、大中小学、现代媒体的联手统治下,草根性、传统性、技艺性知识已遭重创,知识生态、自然生态、政治生态遭遇毁灭性破坏的危险大增。其中祸福虽难预料,但地球只有一个,谨慎为之,预留后路,避免竭泽而渔,当不算过分要求。
在“理性知识分子/经验知识分子”之间,既有“劳心/劳力”的劳动分工,也有“理性知识/经验知识”的知识分工,切不可顾此失彼,乃至错将知识创造、传承、革新之功全送给“理性知识分子”。这些分工并非必然、永久、彻底,更非不可逾越,即便民间工匠,也需大费脑筋,纵使高级专家,在搞创作、做试验时,也需心脑手脚并用。迄今为止,绝大多数知识差距皆源于教育不平等,上述分工并非自然分工,而是高度政治化的社会分工,随着高等教育普及,大众也可掌握专业知识,“知识分子/无知大众”虚假对立正逐渐消亡。
知识是人献给公共生活的作品,但凡对知识繁荣有贡献者,都是公共知识分子。但是,绝非只有学者才生产知识并将其献给公众,劳工也为公众生产并奉献了海量知识,后者身处物质生产第一线,也置身知识生产第一线,远比前者更有原创活力,乃是名副其实的知识拓荒者,专家学者则只是知识精加工者,两者共处同一知识和政治生态中。世间并无完全活在私生活里的“私人”,纵然是权力中枢之外的老百姓,也以知识发明、劳动创造、暴动革命等方式参与公共政治,生产和再生产着“无产者/有产者”的政治对立。同理,亦无完全活在公共世界里的“公民”,纵使贵为帝王将相、总统首相、主席总理、专家教授,也有私心、私情、私利、私交、私事、私生活。
可见,无论“知识分子/无知大众”之分,还是“公共知识分子/普罗大众”之别,都是十分荒诞的!“ (公共)知识分子”名号虽屡被神化,但并不能为知识精英所专美,“人人都是(公共)知识分子”说虽有僭越之嫌,却大体符合历史实情和时代大势,亦符合“人民创造历史”唯物史观。
各人生计各自谋,人都得亲自求生求知,人都是其生命世界“首席知识分子”。关于自个生命的真相,人都是“心知肚明、无关文字”的知识者,“自知之明”是既无法剥夺也无法让渡的人权。人生一世,虽有亲友互相支援,却实难相互代替,古代虽有“替父受死”之举,但哪怕有十个儿子替己顶罪,老死之日终得亲赴黄泉。就此“天命孤独”论,生命真理需亲自体悟,生命难题需亲自破解,生命抉择需亲自做出,“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即使有幸成大官人者,锦衣玉食,香车宝马,颐指气使,仆从如云,只需亲自做官,无需亲自做工,但也得亲自做人!人人都得亲自做人,此乃人人平等的铁则。 (责任编辑:南粤论文中心)转贴于南粤论文中心: http://www.nylw.net(南粤论文中心__代写代发论文_毕业论文带写_广州职称论文代发_广州论文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