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然,这种言说侧重海德格尔“语言之说”、列维纳斯的“说”,以及布朗肖所谓的“非看”之“说”,而不是指由主体性所主宰的“人言”、致力于同一化的“所说”,或倾向于整体性的“看”之说。布朗肖将后一言说经验称作“辨证语言”。他者与我处于不平等关系中,唯有通过这种不平等的间隔,他者才会向我显现。然而,辨证语言却致力于平等化,它试图将不平等性拉平,将差异同一化,将他人当作另一“自我”来认识。这種言语是一种权力的言语,是竞争、对抗与否定的言语。在这种对话中,“某种关键的东西丧失了,这就是差异本身,一种无法简化,也无法使之平等化的差异。这种差异神秘地让两种不同的言语发生,将他们保持在分离中,然而又因分离而维持在一种关系中”[2]81。
相反,“非辨证言语”则是一种复数的言语,它“不再基于平等或不平等、主宰与从属,也不再基于对等的二重性之上,而是建立在非均衡以及不可逆之上的言语,这样,在言语的两项之间,关系的无限性作为意指活动自身被涵括在内”[2]8。这种复数的言语正是自我与他者之间的断裂、不平等、不均衡的关系的最好表达,因为这种语言的断裂本身正是对自我与他者之间的间隙,以及陌生性与无限距离的回应,这是语言的一次转变。在布朗肖看来,这种改变是一种语言的形式与结构的根本改变,“这种改变堪比欧几里得几何向黎曼数学的转变。这种改变让言语不再以总体性为其视域,而是让词语之间的关系成为不连续所控制的非均衡的领域”[2]77。
所以,言语守护着自我与他者的绝对距离。布朗肖指出,对某人言说,就是将他者当作未知者去认识,当作陌生者去接待,而不是强迫其放弃差异,不是将其引入已知之物或存在者的系统之中言语。“言语,在这个意义上,就是应允之地。在这里,流亡就是安居,因为它始终是在外边,始终在运动中,陌异者先出自身,但是却无须弃绝自身。言说,就是去寻找以ex-为前缀的单词的本源意义:放逐(exile)、流亡(exodus)、外在性(exteriority)、间离(estrangement),这些词在不同的经验模式中展开:ex-这个前缀对我们来说,意味着作为一切‘正面价值’之起源的距离与分离。”[2]128
当然,这是布朗肖从犹太哲学中发现的一种崭新的言语经验,它肯定他者的无限距离。在犹太哲学中,言语与放逐意味着与外在性的一种积极关系,它让我们放弃自我中心主义:“以我的力量去同化一切,将一切同一化,将一切都带回到我们的‘我’。”[2]127换言之,就是消除差异,让一切回到“我”之同一性,这也就是布朗肖所谓的辨证语言的根本,即自我维度。而复数的语言始终是向他者的敞开,始终朝向外边。按照布朗肖,言语是庇护他者之他性不被自我暴力入侵的唯一方式:“他者的显现并不产生于任何形式的光之空间中,而是完全地属于言语的领域。他者表达自身,并且,在这种言语中将自己保持为他者。如果存在着一种关系,他者与同一者能够在关系中维系自身,然而又消散于其中,这种关系就是言语。”[2]55言语肯定了“自我”与“他者”间的深渊,越过了那不可越过的,却又并不取消或还原它,甚至没有这种无限的距离、这种深渊似的分离,也就没有言说。
注释:
(1)关于“平等”,布朗肖认为这是利用观念主义粉饰权力现实的一种手段,是一种伪善的神话:“首先,在我们的社会中并不存在这样的平等。当对话建立在文化、境遇、权力以及命运的不平等上时,对话的平等性究竟意味着什么?……一切言语都是命令、恐吓、引诱、仇恨、阿谀、挑衅,一切语言都是暴力——假装忽略这个而对话,则是在辨证的乐观主义之上再加上自由主义的虚伪,因为根据它,战争就是对话的另外一种形式。”(见Maurice Blanchot:The Infinite Conversation,trans. Susan Hanson,Minneapolis and London,University of Minnesota Press,p81)离开平等的虚构神话而忠实于“不平等”的现实,离开“同一”的神话而释放“差异”本身的力量——这应该是布朗肖讨论他者的思想旨趣所在。
(2)布朗肖否认自我与他者的关系是两个“主体”之间的关系,他说:“不确定的是,在一个如此严格的与他者之间的关系概念中,是否可以用‘主体性’这个共同的术语来表达自我与他者。不,不可以。如果他者与自我永远不会进入任何名称或者概念的同一性中的话,那么就不能说他们是相等的存在者,或者平等的人。”见Maurice Blanchot:The Infinite Conversation [M].trans. Susan Hanson,Minneapolis and London:University of Minnesota Press,1993:57。
(3)这种空间的折曲是布朗肖自19世纪数学家黎曼获得的启发,与欧几里得几何或者罗巴切夫斯基的非欧几何把空间作为“一个整体”来研究不同,黎曼数学的研究表明,把某一种几何或某一种空间看作是我们感知的唯一的空间模式,这是错误的,事实上存在着数目无限的空间。布朗肖在黎曼数学中获得的启示是,自我与他者并不处于一个相同的空间之内,二者之间的距离并非是同质的,可逆的,而是存在着一种无法还原的断裂。详见”Interruption—as on a Riemann surface” Maurice Blanchot:The Infinite Conversation [M].trans. Susan Hanson,Minneapolis and London:University of Minnesota Press,1993:75-79。
(4)即使是“目光”,也隐含布朗肖所批判的“光之暴力”。布朗肖认为,“他者在面容的经验中呈现自身,这种外边(外在性)本身的呈现,并非是以在光之中的形式出现的在场,或者在光的不在场的简单退隐。”(见Maurice Blanchot:The Infinite Conversation [M].trans. Susan Hanson,Minneapolis and London:University of Minnesota Press,1993:55)布朗肖也因此对列维纳斯的“脸”的概念有所批判,他认为“脸”的经验还是以“光”为背景。也就是说,列维纳斯的思想有重新落入他试图以“脸”来超越的表象逻辑之危险。关于这一点,Leslie Hill在Blanchot——Extreme contemporary一书中有详细的对比,见 Leslie Hill:Blanchot——Extreme contemporary [M]. London and New York:Routledge,1977:17。 (责任编辑:南粤论文中心)转贴于南粤论文中心: http://www.nylw.net(代写代发论文_毕业论文带写_广州职称论文代发_广州论文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