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倒置的基督表现了现代人类的种种病态和精神困境,那么,“置换变形”的基督则显示了福克纳对于人类自我拯救的信心。迪尔西就是这类形象的典型代表。关于救赎的主题,将在本文的第三部分作详尽的论述。
　　《喧哗与骚动》还隐含着《圣经》中亚当和夏娃的故事与昆丁和凯蒂的乱伦情爱之间的平行与对应。在谈及作品的创作时,福克纳曾这样说:“《喧哗与骚动》是一个关于‘失落的天真’的故事。”“开始,只是我脑海里有个画面。当时我并不懂得这个画面是很有些象征意味的。画面上是梨树枝叶中一个小姑娘的裤子,屁股上尽是泥,小姑娘是爬在树上,在从窗子里偷看她奶奶的丧礼,把看到的情形讲给树下的几个弟弟听。”。这个小姑娘就是《喧哗与骚动》里的中心人物凯蒂,表面上她爬上树是为了弄明白屋里发生了什么事,但实际上,这些情节都与伊甸园中夏娃受蛇的引诱偷食禁果的情节暗合。“人类的堕落是由一个女人夏娃引起的,康普生家的堕落也与一个女人凯蒂有密切关联。”在这里小说隐含了一个失乐园的神话原型。她的兄弟从下面看见了她弄脏的内裤,这个情节具有双重象征意义:死亡和失贞。也就是说,这些孩子们无意中发现了他们家庭的命运和生活的真谛。在昆丁的心目中,凯蒂是南方淑女的形象,而“南方淑女原是优雅、高贵、贞洁、完美的象征”。失去母爱又受父亲悲观情调影响的昆丁对妹妹凯蒂有着超乎寻常的眷恋之情,将与妹妹之间的兄妹之情扭曲成了一种超越血缘关系的情人般的乱伦之爱。在昆丁的意识流中多次出现这样的诗句:“那声音响彻在伊甸园上空,人间的第一次婚礼。”他把妹妹看成是夏娃的化身。夏娃是使整个人类堕落的祸首,凯蒂则是使康普生家堕落的罪魁。凯蒂是小说的核心人物,尽管她始终没有出场,却一直是作品中几个叙述人物的意识关注的中心。小说的基本故事框架其实也是围绕着凯蒂的堕落以及由此引起的一系列后果而展开的:班吉失去了唯一的关心和爱;昆丁失去了想象中的情人和家庭荣誉感并因此自杀;杰生失去了银行职员的工作,断送了美好前程;小昆丁变成了无父无母的孤儿。凯蒂的堕落给康普生家带来了灾难性的后果,也让整部小说笼罩在失落的氛围与不详的阴影之中。因此,“凯蒂是心理上、美学上、也是道德上的失落。凯蒂是福克纳世界中失落的象征——天真、完整的年代顺序、人格和戏剧的统一性的失落。”
　　在《喧哗与骚动》中原型意象非常丰富,主要有水、火、伊甸园、十字架、钟表等都是常用的意象。在基督教世界里,水有两种象征意义:净化和毁灭。水是洁净的媒介,象征着纯洁和新生,基督教重要的洗礼仪式就是用水洗去原罪,使灵魂净化后得到永生。水又是灾难和毁灭的象征,古希腊神话和《圣经》中都有神用洪水毁灭人类的故事。小说中水的意象是它的变体,如雨、河等。它们都是不祥、堕落、灾难和死亡的象征。昆丁要凯蒂和她的情人达尔顿·艾密司断绝关系的一次谈话使昆丁对妹妹彻底失望,整个谈话是在夜雨中进行的,雨像不祥之雾笼罩着昆丁,充满了死亡的阴暗气息。河在小说中也象征着死亡,昆丁自杀前徘徊游荡在河边,最终选择投水自尽结束了自己的生命。火也是一个蕴含复杂的意象,它象征神圣、光明、温暖、净化,又象征毁灭、灾难、惩罚。基督教中的一些重要节日都与火有关,如四旬斋、仲夏节、万圣节、复活节等。因此,火常常被视为神圣的东西,《圣经》中的上帝常在火中显现,并且被带火的小天使团团围绕。火又是上帝惩罚人类的重要手段,上帝愤怒时总是用火烧人类,以此惩戒邪恶。小说中班吉心目中最神圣的东西,除了凯蒂留下的一只旧拖鞋,就是熊熊燃烧的炉火,火成了温暖和家庭温情的象征,所以躁动的班吉只要望着燃烧的炉火马上就会安静下来。在昆丁部分出现了无数次钟表报时的描写,钟表是和耶稣相对的象征,基督象征共时的神话和永恒,钟表则象征历史。昆丁砸烂表壳正是企图逃避历史,可是不断传来的报时声提醒他无时无刻不在历史之中。耶稣是孤独的,因为他超越了历史,而人是无法超越历史的,历史只能是人唯一的存在方式。福克纳清醒地、不无悲哀地认识到南方失去的东西已无可挽回,南方社会的分崩离析必然伴随传统价值世界的毁灭。
　　在《喧哗与骚动》中,福克纳多处运用了《圣经》的神话原型结构模式,正如一位美国批评家曾指出的:“福克纳如此有效地包容和戏剧化了基本的基督教观念,以至于他能公正地被认为是我们时代最深刻的基督教作家之一。在他作品的每一处都有基督教的原罪前提,每处都有灵与肉的冲突。”
　　
　　三、寻求救赎:神话世界建构的意义指向
　　
　　神话的建构往往指向拯救的努力。福克纳在《喧哗与骚动》中,不仅建构起自己的神话王国,而且在苦苦地追寻着救赎的希望与出路,救赎乃是这部小说的重要主题。
　　救赎(redemption)是基督教的主要教义之一。这一教义认为,由于人类始祖犯罪,致使整个人类都有与生俱来的原罪,而且无法自救,上帝便差使其独生子耶稣基督降临人间,于十字架上流血牺牲而为 人类赎罪。我们说救赎是福克纳小说的重要主题之一,并不是指福克纳用自己的作品去阐释这一基督教观念,而是指他借助于基督教原型表现了对美国南方乃至整个人类命运的哲学思考。
　　作为一位具有强烈忧患意识的现代作家,福克纳对人类的前景持一种乐观的看法,正如他在接受诺贝尔文学奖时充满激情的演说:“我相信人类不但会苟且地生存下去,他们还能蓬勃发展。人是不朽的,并非在生物中唯独他留有绵延不绝的声音,而是人有灵魂,有能够怜悯,牺牲和耐劳的精神。”
　　在作品“约克纳帕塌法”神话王国的宏观建构中,福克纳把救赎的希望寄托在生活于斯诺普斯世界中的唯一的沙多里斯式的人物昆丁身上。昆丁把妹妹凯蒂的贞节看作是自己所崇尚与维护的沙多里斯世界的荣耀与传统的象征。但是,当他发现妹妹凯蒂跟密西西比州杰弗逊镇的纨绔子弟鬼混而怀孕,从而使他受到来自斯诺普斯世界的挑战和威胁时,昆丁选择了投河自杀来替凯蒂涤清罪孽,以逃避这个为斯诺普斯所全面侵扰的世界。因此,昆丁无法完成对凯蒂救赎的使命,更无法完成把人们从充满自然主义和粗鄙兽性的斯诺普斯世界中救赎出来的使命。昆丁的悲剧是一出殉道的悲剧,更是人类精神世界幻灭的悲剧。
　　福克纳曾说,《喧哗与骚动》是“两个堕落女人的悲剧:凯蒂和她的女儿”。凯蒂作为作品人物叙述和关注的焦点,是作品无可争议的核心人物。在凯蒂身上,兼具天使与魔鬼双重品性。她身上天使的一面闪烁着沙多里斯传统的人道主义光辉:她关心和爱护班吉,给予他所渴望的母爱;每当杰生欺侮班吉时,凯蒂总是挺身而出,勇敢地保护他;她天性善良,勇敢热情,富有同情心,是美好人性的化身。在凯蒂身上倾注了作者所有的同情,福克纳本人也曾不止一次地表示:“对我来说,她是美的,深为我所心爱。这就是我这部书要表达的……要塑造的凯蒂的形象。”然而凯蒂注定是个悲剧人物,正如福克纳所说,“这就是凯蒂,她命里注定要遭此劫数,我给了她一个注定要毁灭的家庭,摇摇欲坠的房子就是象征”。由此看来,凯蒂也无法完成救赎的使命。然而,凯蒂在经受了家庭的死亡和失落的梦想之后毕竟顽强地生存了下来,并最终成为不可毁灭的女性的代表,成为人类毅力、生命和希望的象征,她的顽强的生命力在小昆丁身上得以延续。凯蒂的女儿取名小昆丁是具有深刻的象征意义的。在小说的结尾部分,生活中蕴含救赎希望的因子清晰地体现在小昆丁身上。尽管小昆丁有时对迪尔西不够尊重,但恰恰也是小昆丁给了勒斯特(迪尔西的外孙)渴望至极的25美分;也恰恰是小昆丁使得这个缺乏生气的家庭还维持着些许和睦与秩序,但她最终还是不堪忍受杰生的虐待与残暴离家出走了。小昆丁逃走的日子极具象征意义。1928年4月7日,即复活节的前一天,小昆丁带着杰生的不义之财与一个流浪艺人私奔了。于是,人们在这个复活节里看到的并非是耶稣的复活,而是小昆丁凤凰涅槃般逃离了坟墓一样的康普生家族而终获新生。这是希望的象征,特别是对昆丁出走后空空如也的房间的刻意描写,更是对未来的一种昭示:昆丁企图摆脱斯诺普斯世界的统治恢复沙多里斯世界的秩序,从而完成救赎的使命。这一救赎的愿望,也许终将会在小昆丁身上得以实现。 (责任编辑：南欧)转贴于南粤论文中心: http://www.nylw.net(南粤论文中心__代写代发论文_毕业论文带写_广州职称论文代发_广州论文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