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个人私利发出,各行其是的斯诺普斯世界不具有满足昆丁精神需求的属性。生存于斯诺普斯世界的人们,已经失去了维系人与人之间和谐关系的道德力量,丧失了人性的本质,永无餍足的利己主义倾向让他们永远无法走出和谐一致的步调,就像一大堆走不准的时钟,发出“嘀嘀嗒嗒”嘈杂难辨的喧哗与混响。正如昆丁自杀前的潜意识流露:“橱窗里有十几只表,没有一只时间是相同的,每一只都和我那只没有指针的表一样,以为自己准,别的都靠不住。每一只表都和别的不一样。我可以听到我那只表在口袋里发出嘀嘀嗒嗒声,虽然谁也看不到它,虽然它已经不能再说明时间了,不过谁又能说明时间呢?”走不准的时钟正是斯诺普斯世界道德沦丧、秩序混乱的隐喻。昆丁认为,生活在这样的世界里既无价值又无意义可言,只能让人痛感生存的荒谬与虚无而陷入了空虚迷惘之中。当昆丁赖以精神寄托的沙多里斯世界最终被斯诺普斯世界的恶劣道德准则摧毁得体无完肤时,他最终选择了自杀,选择了逃避,选择了一条与沙多里斯世界同归于尽的毁灭道路。斯诺普斯世界最终吞噬淹没了以昆丁为代表的沙多里斯世界,昆丁虚妄的挣扎与抗争也最终以失败而告终。由此看来,以昆丁为代表的沙多里斯世界与杰生们为代表的斯诺普斯世界的矛盾和斗争,构成了《喧嚣与骚动》极富戏剧性的悲剧冲突,也为作品诗意地构筑起神话世界的宏观架构。
二、“对位式神话结构模式”:神话世界的深层建构
如果说沙多里斯世界与斯诺普斯世界的冲突是支撑《喧哗与骚动》神话世界的宏观建构,那么作品中所隐含的对位式神话结构模式,则是维系作品神话世界的深层建构。福克纳在创作中“试图在集希腊——罗马、希伯来——基督教因素之大成的人类神话和现代历史之间建立一种普遍性的关系。”因此,他常常有意识地使自己作品的故事情节、人物和故事结构与宗教、古希腊罗马神话等远古神话中某一人们熟悉的神话故事相对应或平行,形成对位,从而形成了所谓“对位式神话结构模式”。
首先,作品中所发生的事件与《圣经·新约》中所描写的基督在人间最后几天的遭遇隐含着平行的对位关系:第一章的时间标题“1928年4月7日”,这一天是复活节前的星期六,是基督在阴间拯救亡灵、在爱的沐浴下为儿童举行命名仪式的传统日子;而《喧哗与骚动》中的白痴班吉的意识流却记起了母亲当年为他改名字的事情来,与博爱、仁慈的基督相比,康普生太太显得何其冷酷啊!因为害怕心智不全的儿子玷污了娘家的姓氏,逼迫昆丁更名易姓。第二章“1910年6月2日”,是人们庆祝濯足节基督给门徒立下第十一戒的日子。相传在这一天,圣父耶和华坚定了基督为人类赎罪而肩负十字架的信念,他告诫门徒们:“你们彼此相爱”;而小说的内容正好与此形成鲜明的对位关系:昆丁的父亲用自己的虚无主义动摇了儿子赖以安身立命的精神支柱,昆丁在这一天决定选择自杀。第三章时间标题“1928年4月6日”是基督受难日,基督的灵魂离开十字架前往地狱去拯救死者的灵魂;而小说中杰生却匆匆忙忙从自己的事务中脱身出来,去跟踪自己的外甥女,并发誓说要用小昆丁情夫脖子上的红领带牵她到地狱里去,从而形成了平行反向的对位模式。第四章的时间标题“1928年4月8日”是复活节,基督死而复活,重返天堂,在这一天里,基督人去墓空,人们只发现一件被扔弃的裹尸衣。小说情节与此类似,小昆丁的卧室里也是人去楼空,只剩下几件散落在地上的衣物。综上所述,小说的四个部分,在时间上和基督的神话故事相契合,事件则和基督的神话情节遥相呼应,从而形成对位关系:即以基督庄严圣洁、轰轰烈烈的一生来反衬康普生家后代自私狭隘、受挫失败、互相仇视的生存境况。
在《喧哗与骚动》中,耶稣基督是福克纳运用最多的神话原型。加拿大文学理论家弗莱在《批评的剖析》一书中指出:“原型可以是意象、象征、主题、人物,也可以是结构单位,只要它们在不同的作品中反复出现。它们体现着文学传统的力量,把孤立的作品相互联系起来,使文学成为社会交际的特殊形态。原型的根源既是社会心理的,又是历史文化的,它把文学同生活联系起来,成为二者相互作用的媒介。”福克纳运用基督的传说作为康普生家族故事的原型参照,目的究竟何在?美国批评家考林斯认为:“《喧哗与骚动》的对比系统中最容易说明的例子是,康普生的孩子们所牵连的事件与基督所牵连的事件之间的对比,特别是与耶稣受难周发生的事件比较,小说中的这种对比是极具嘲讽意味的。简单地说,对比所强调的是康普生家的悲剧根源于缺乏爱,拿他们失败的生活与基督临死的生活比较,基督临死时给他的门徒第十一戒——‘你们得彼此相爱’——然后便死了。基督相信由于他的爱,他曾拯救他的门徒。……在福克纳《喧哗与骚动》里,基督遗爱人间的动人日子与康普生家人所遇的苦难日子讽
刺的对比,大大丰富了我们对生活悲剧在美学上的认识。”福克纳运用“魔幻变调”和“置换变形”两种象征隐喻方式,以作品中人物的经历和言行来影射基督,让读者产生联想。“置换变形”是弗莱提出的著名概念:“现实主义的虚构中出现的神话结构要使人信以为真,就会涉及某些技巧问题,而解决这些问题的手法则统一命名为‘置换变形’。”“魔幻变调”是最简单的一种“置换变形”技巧,即把某个原型惯常引起的道德联想颠倒过来。例如撒旦这个原型在《圣经》里是堕落的天使、邪恶的化身,而在弥尔顿、拜伦等人笔下,却成了富于反叛精神的英雄。
在《喧哗与骚动》中,福克纳娴熟地使用了“魔幻变调”技巧,即把小说中人物经历的事件和耶稣的生平进行类比,经过“魔幻变调”处理之后的基督的思想行为与耶稣本人正好相反,借此达到强烈的反讽效果。这类人物我们可称之为倒置的基督,倒置的基督主要体现在康普生家的几个子女身上:班吉讲述故事的那一天是他33岁的生日,而基督正是33岁时被处死而后复活的,班吉是个白痴,他不仅被阉割,最后还被送进了疯人院,这暗示了班吉在现实中是一个无法复活、无法获救的基督;昆丁自杀前不断地联想到基督以及与之有关的复活,他在潜意识中把自己看成一个孤独的基督,可以通过死亡拯救自己和凯蒂,凯蒂的堕落象征着南方传统价值观念的彻底崩溃,因而,昆丁所期望的救赎只是他自欺其人的幻想而已;小说最后一章用了相当的篇幅描写象征着涤罪和净化的黑人教堂里的宗教活动。但是,也就在复活节这一天,小昆丁与人私奔了,她的卧室里除了她匆忙逃走时留下的一些杂乱的衣物之外,别无他物。据《圣经·新约》中的《路加福音》记载,基督复活的那天,彼得去基督的坟墓那里,只见细麻布在那里,基督的遗体已经不见了。基督复活了,小昆丁却走向堕落。黑人牧师在教堂里以类似基督那圣洁的受苦的身姿,力劝信徒们铭记“羔羊鲜血的事迹”,让他们相信“复活和光明”;与此同时,杰生却在狂怒地追捕小昆丁,他的追捕与教堂里的涤罪活动形成鲜明的对比。复活节的主题是拯救,但这种宗教拯救对现实世界却无能为力。通过这些对比,福克纳用基督的神圣与复活反衬出康普生家庭子孙的自私、互相仇视和无法获救。 (责任编辑:南欧)转贴于南粤论文中心: http://www.nylw.net(南粤论文中心__代写代发论文_毕业论文带写_广州职称论文代发_广州论文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