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现代意象诗学对意象的本质、功能、生成和鉴赏等诸多方面广为涉猎,形成了较为完备的诗学理论体系。就意象的生成来说,主要有艾青的感觉生成论、臧克家的生活赐予论、梁宗岱的心物契合论和朱光潜的想象创造论。下面试分述之。
一、感觉生成论
感觉生成论是著名诗人艾青的观点。艾青的著作《诗论》虽然没有朱光潜的《诗论》理论的系统性和深刻性,但充满了睿智的眼光和灵感的火花,不少论述既是诗人自己的经验之谈,也是对诗歌创作的一种智性描述和理论提升,具有跨越时空的指导意义。
艾青赋予意象一种感性形态,认为意象的生成是感官的、感觉的。作为学绘画出身的艾青,对创作主体感官和感觉的重视和强调是情理之中的,诗歌中的意象如同绘画中的物象一样首先是要靠创作者去敏锐的观察、感知和捕捉的。他描述道:“意象是从感觉到感觉的一些蜕化。”“意象是纯感官的,意象是具体化了的感觉。”“意象是诗人从感觉向他所采取的材料的拥抱,是诗人使人唤醒感官向题材的迫近。”在描述之外,他还用诗的形式来进一步形容:“意象:/翻飞在花丛,在草间,/在泥沙的浅黄的路上,/在寂静而又炎热的阳光中……/它是蝴蝶——/当它终于被捉住,而拍动翅膀之后,/真实的形体与璀璨的颜色,/伏贴在雪白的纸上。”这些论述形象地阐释了意象生成的过程性、具体性和心灵性,既强调诗人的感觉,又重视客观材料;既强调具体化的艺术表达,又重视诗人感觉和心灵对对象的拥抱和化入。这样从感觉中得来的意象,被诗人的感觉和生命温暖了的意象,就像“蝴蝶”一样是真实的、灵动的、形色兼备的,是富有生命力的。
既然意象是纯感官的,是具体化了的感觉,那么要生成意象,对创作主体的要求就是多方面的。从艾青的诗论中,至少可以归纳出以下五种能力。一是感觉能力:“诗人应该有和镜子一样迅速而确定的感觉能力——而且更应该有如画家一样的渗合自己情感的构图。”只有对客观对象的敏锐感知,获得具体而鲜明的印象,在这个基础融合自己的情感,方能生成意象。二是感应能力:诗人“必须把自己全部的感应去感应那对象,他必须用社会学的、经济学的钢锤去锤炼那对象,他必须为那对象在自己心里起火,把自己的情感燃烧起来,再拿这火去熔化那对象,使它能在那激动着皮链与钢轮的机器——写作——里凝成一种形态……”感觉到的,还要去感应它;感应是用自己的“知”和“情”去锤炼和熔化对象,然后定格为“意象”。这里要求诗人具有广博的学识、丰富的情感和卓越的表达。三是理解力:“用正直而天真的眼睛看着世界,把你所理解的,所感觉的,用朴素的形象的语言表达出来。”“诗人必须比一般人更具体地把握事物的外形与本质。”“形象塑造的过程,就是诗人认识现实的过程。”感觉和感知到的事物,还必须上升到认识和理解;只有认识和理解,才能把握事物的整体和本质,从而塑造出美而且真的意象。理解是诗人对对象认识的加深,是对自己潜意识的一种理性的照耀,就如唐浞所说的在意象的生成中有一种“意识的理性的光”。四是想象力:“想象是由此岸向彼岸的张帆远举,是经验的重新组织;想象是思维织成的锦彩。”“诗人愈能给事物以联系的思考与观察,愈能产生活的形象;诗人使各种分离着的事物寻找到形象的联系。”“联想和想象应该是从感觉到形象的必经的过程。没有丰富的联想和想象,是不可能有丰富的形象的。”这里,从主观方面讲,他强调了诗人的“经验”,想象是经验的重新组织;从客观方面讲,他强调了事物之间的“联系”,想象是打通事物内在关联的钥匙;从主客融合方面讲,想象是锻造丰富的意象的必经之途。可见,想象力是意象的再造、变形和重组的催化剂和粘合剂,所以在创作中我们要唤醒自己的联想和想象。由此,他批评了诗歌创作中的“摄影主义”和浮面的描写。五是创造力:“诗人的劳移‘是:为新的现实创造新的形象;为新的主题创作新的形式,为新的形式与新的形象创作新的语言。”“在万象中,‘抛弃着,拣取着,拼凑着’,选择与自己的情感与思想能糅合的,塑造形体。”在诗人看来,只有创造,才能有新鲜的意象,才能走向完整,到达至美、至善、至真。这种创造,是离不开诗人所生活的时代和现实的,诗人只有敏感于现实,用诗歌感应、呼应现实,才能创造出新的意象,为时代和现实造型。这种创造,还体现在一种选择性,即在社会万象中选择,用自己的“情感与思想”去选择,“万取一收”,创造出既符合时代要求又灌注了自己的思想感情的“意象”。
艾青强调意象生成中感官和感觉的作用,是在强调诗人和外部世界的联系,强调诗人和时代的联系,希望诗人在风云变幻的时代面前敏锐地感知和感应,并从中受到感染和感动,用新鲜而饱含情感的意象谱写出时代的诗篇。在《诗与时代》一文中,他指出,诗人的感官比平常人更敏锐,“他生活在中国,是应该知道中国正在进行着怎样伟大的事情的”,“每个日子所带给我们的启示、感受和激动,都在迫使诗人丰富地产生属于这时代的诗篇”,“这伟大而独特的时代,正在期待着、剔选着属于它自己的伟大而独特的诗人”。可见,艾青的意象感官论,不是局限于诗人个人的小感觉、小感受,不是从凡俗的世界中寻求感官的快感和刺激,而是大胸襟、大视野,把个人的感官和感觉升华到时代的高度,从而创造出属于时代的诗歌意象和诗章。这样我们就不难理解,艾青的诗歌,其意象具有浓郁的生活气息和强烈的时代感,他的抗战前后的“北方组诗”和“太阳组诗”,那些携带着苦难和伤痛、充满了热切向往和美好憧憬的诗作,是怎样从时代的血脉里产生,又怎样呼应着、激荡着一个时代的脉搏!
二、生活赐予论
臧克家认为意象是生活给予的。“生活”是他创作的土壤和源泉,也是他论诗的出发点和立足点。他在上世纪80年代回顾自己写作的文艺随笔时谈到,由于对生活的认识,对文艺的看法,加上长期从事创作的一些经验,才有了个人对文艺、对诗歌的一些见解。而这些见解,从内容方面概括地说来就是:“新诗必须表现现实,表现人民的生活;必须与时代精神结合,富于现实意义和战斗作用。”可以说,这是他的文艺观,也是他的人生观。“生活”以其丰富的内涵编织在他诗歌创作的锦缎里,闪耀着他诗格和人格的华彩;“生 活”以其沉甸甸的分量贯穿在他诗论的字里行间,铸就了他诗论和文论的风骨。在《生活——诗的土壤》一文中,他从文字人手,谈到意象和意象的形成:“字句的推敲,意义不在它本身。换句话说,就是不单是在字句上追求漂亮,而是求其一丝不差地去表现诗人心中的意象,而这个意象,是生活给他的,活在他心上的,它生动、有色、有声,像满了月份的胎儿,非要求一个独立的生命不可。”他在《诗》一文中又说:“‘诗’,从生活里萌生出来,带着生活赋予的声音、光彩和意义,它再以它的声音号召,它再以它的光彩闪耀,它再以它的意义显示。这些话至少包含这样几层意思:一是,意象是生活赐予的,带有外部世界的客观性和生动性;二是,这个意象是诗人“心中的意象”,“活在他心上的”,包含着诗人的意念、愿望和情感;三是,由生活在诗人心中受孕而产生的意象,是一个独立的有声有色的生命体;四是,这个生命体又回归于生活,发挥它的作用,显示它的意义和价值。这一切,“生活”是源头,是起点;离开了“生活”,就没有诗歌的意象,也就谈不上发挥诗歌的艺术作用和社会作用。可见,臧克家把“生活”摆在了至高无上的位置。, 既然意象是生活给予的,那就必然牵涉到诗人对生活的态度问题。在诗人和诗与生活的关系问题上,臧克家看重的是“生活”:“诗人,他不是为了写诗活着,而是为了生活。以诗为生活的人,他没有诗(有,也只是他自己的),因为他没有生活。只有懂得生活的人才懂得诗,生活对他有多深,诗对他有多深。只有能把握生活的诗人,才能产生有意义有价值的诗。”这是对生活与艺术的辩证法的一种概括。要懂得生活、能把握生活,首先就得深入生活:“‘深入生活’,入到生活深处,去观察、体会、摄取。”“一个诗人须得先具有一个伟大的灵魂,须得有极热的心肠,须得抛开个人的一切享受,去下地狱的最下层经验人生最深的各种辣味。还得有一双灵敏得就要发狂的眼睛,一转之间便天上地下,地下而又天上。”这就对诗人提出了更高、更严格的要求,要求诗人在深人生活的过程中具有高尚的人格、火热的心肠、敏锐的眼光和经受生活考验的胆识。臧克家还进一步要求诗人“必须带着认真的、顽强的、严肃的生活态度和强烈的燃烧的感情。从一定的立足点,从某个角度里去看人生,爱憎分明,善恶昭然,这样,客观的事物才能在感情、思想、感觉上,起剧烈的反应作用,而使诗人和客观的事物结合、拥抱、亲切,而不是立在漠然不关的情形之下”。在这样的人生观、价值观的支配下,诗人去深入生活,观察生活,体味生活,生活就会赐予他灵感和想象,赐予他缤纷的意象和动人的诗篇。他列举自己的诗歌《难民》为例,说明自己由于对农村生活的贴近、熟悉和热爱,在创作中“一字之易”,结果使诗境大变。《难民》这首诗的头两句,最初是:“日头坠在鸟巢里,,黄昏里还辨得出归鸦的翅膀。”诗人不满意第二句诗,因为他觉得还没有完全表达出他心中的诗意的“黄昏”,于是后来改为“黄昏还没溶尽归鸦的翅膀”,这样苦苦推敲,是“为了求其不‘隔’,求其恰切地表达出心中的意象,也就是自然与生活的真实情景”。这是艺术的推敲和打磨,更是生活赐予的神来之笔。 (责任编辑:南粤论文中心)转贴于南粤论文中心: http://www.nylw.net(南粤论文中心__代写代发论文_毕业论文带写_广州职称论文代发_广州论文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