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诗 意
　　学者对文本的认知，并不一定只是理性的。考察王家卫的电影，再犀利的解剖刀，亦蒙上感性的色彩。
　　刚做了一场梦，醒时努力回忆梦中的情景，一切是那么真实的触动，但又让人搞不清楚，刚刚梦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好像进入一个起雾的林子，用力睁开眼睛竟站在波光粼粼的湖边，看见一只没有脚的小鸟在飞……是一股浓浓的氛围缠绕？还是梦境中一种深邃的孤独、重重的寂寥还是憾恨？记得梦中影像那种随着音乐流转含蓄内敛的情绪，就只是两个人的华尔兹，就只两个人的故事，没有太多的言语，夹杂着沁人的甜美香气，在一种多层次的果香中，尝到酸酸、苦苦的滋味……不想也不愿就此醒来，却仍忘不了残留在梦中情境的触动；就像诗人手稿的字迹，有时间、泪水，甚至茶水滴渍的痕迹，还有一些生活的味道残留在稿纸上，可能是瞌睡时留下的口水、作家顿失文思时急着抽着香烟的味道，甚至是粘在稿纸上的一粒白米饭……如同诗人珍爱不愿丢弃他的手稿一般，我也沉溺着这般梦境的触动，想自此留在那个呢哝软语的波光粼粼里。是沉溺在《花样年华》起雾的时刻，在充满了雾的林子哼着这三拍的华尔兹，就让这旋律缠绕直到救赎的终点《2046》。就这样迷了魂似地，迷在雾里、在梦里，如果不断要重现的《花样年华》是起雾时那个充满了湿润的芬芳的林子，那么，《2046》即雾散后却已湖空山静的波光粼粼的另一种。
　　若王家卫是影像诗人，我珍惜那些影像在我脑海刻画的痕迹，即诗人的手稿。一场梦，醒了还依稀记得是做梦。最怕是醒了还以为是梦境延续；就像看完电影，却散不了场一样，生命就是一部电影，充满了故事，记忆是巧手剪接师，看他怎样说这故事？途中的过客与风景，有时在记忆的裂缝与黑洞中一闪，像是抽格剪接，有时不想记起的人、事、物就这样硬生生地被卷入黑洞……有些人不是你想忘就忘的故事的起起落落，自己当导演倒也轻松，摄影机若是社会注视的目光，那么，不晓得这一趟演得如何？如果命运是那双看不见的手，他编的剧本又有谁能修改？自己的一生即是一部活生生、血淋淋的文本，这是我喜欢小说、文学、电影及各种和故事攸关艺术的缘由。好吧！就把自己的一生当一部电影亦当个文本，是看不清楚的生命，是难以分析的文本，交错着时间、记忆、梦境、影像，却遗忘了最真实的部分，什么是真实？什么是幻境？
　　一部电影，你的心灵认为它好，但又无法一览无余，那么，它是诗。
　　二、阅读电影之匙
　　杜纴（Maureen Turim）在其重要的著作《前卫电影的抽象性》里说：“前卫电影里，并不是意义缺席，而是意义的多元性。”既有的价值与意义并不稳定，会在视觉影像中开始松动。诠释者应该有如此之自觉：诠释应要尽量保持映象的复杂的可能性，康哲（Thierry Kuntzel）在论述电影时曾告诫，我们要刻意克制自己，不要把一些相关的片段组成一个体系，反而可以从一个文本之下找到另一个文本中得到满足，这就是前卫精神隐身之处。①两个文本使电影的整体变得朦胧复杂。电影比人生简单，这是每一次看王家卫电影的感触。两个作品的对话，迷惑了观影者，很多人都有除了看不懂，还有一些搞不清楚的迷惘；观影者自身借文本产生一种属于自己的意义与乐趣，即是在电影中为自己建构意义。以下我们循着几个关键词，看看是什么令王家卫的这两部电影有着这么令人着迷的气质！
　　关键词：秘密②
　　是终点还是起点？如果你有一个秘密，想遗忘又不想让人知道，你可以去找一棵树，在它身上挖一个洞，将你的秘密说给洞听，然后再将洞永远封起来，《花样年华》中有太多秘密，是被背叛与背叛的破碎、凌乱和分离……是两个人相爱却又不能说的秘密，是偷偷等着、接着电话的秘密，是背负着配偶背叛的阴影的秘密，是各怀心事靠近的秘密，是一个关于不该发生而发生的婚外情，男主角周慕云选择把个人情感的秘密埋在树洞中，等待岁月的埋葬。相处的夫妻无法相爱，相爱的情人却无法共处，《阿飞正传》《花样年华》中爱情来去皆身不由己的哀戚，周慕云跑到柬埔寨的吴哥窟对着残垣断壁诉说秘密，然后封印。此片尾银幕出现了这样一段字幕：“那些消逝了的岁月，仿佛隔着一块积满灰尘的玻璃，看得到，抓不着。他一直在怀念着过去的一切，如果他能冲破那块积着灰尘的玻璃，他会返回早已消逝的岁月。”是怎样的秘密？非说出不可！这样或许可以遗忘，是呀！逝去的岁月能遗忘是好事，遗忘可能比记忆更加令人迷惑！吴哥窟这个充满异质气息与宗教神圣感之文物的废墟，他是否因此得到心灵上解脱与救赎，至今，仍无人知晓！
　　这样的爱情，一直是王家卫电影一个重要的母题。《阿飞正传》确立了王家卫在香港影坛的地位，其中为人传颂的经典句：一只降落即死亡的鸟。这句话诉尽王家卫是彻底的感情用事，时间、乡愁、记忆、缘分就这样盘旋着。他曾在一次访问中如此说：“连续五部戏下来，发现自己一直在说的，无非就是里面的一种拒绝，害怕被拒绝，以及被拒绝之后的反应，在选择记忆与逃避之间的反应……”③用秘密说着最痛心的话，像失语的人，无人可以触及、无人可以托付般的寂寞。寂寞的人，话，说不出来，却有很多秘密。《阿飞正传》中张国荣没有为感情做出牺牲，最终却和梁朝伟一样孤独离去。
　　关键词：曙光
　　那些背着人偷来的、相守在那间幽室、租来的2046号房的时光，在《2046》里，成为一种不断追求救赎的理想，如果那是周慕云的下辈子，我想那是他的惟一救赎，他的一线曙光。爱人的人在王家卫的电影中每每是输家，输，看起来是爱情的一种命定论。爱人的人往往输给所爱的人、输给了时间、输给了机会措失、输给自尊。然而付出真爱者真的输了吗？《花样年华》延续了《阿飞正传》，而当《花样年华》中男主角周慕云再现于《2046》中，看似是忘却了上辈子的爱恋苦痛？抑或是逃避的失去记忆？同样饰演男主角的梁朝伟，变得比较会说话了，不像在《花样年华》中连最关键的时刻，也只向呢喃的张曼玉问出一句：“如果多一张船票，你会不会和我一起走？”有说出口来也是一桩疑案，最后得到石沉大海的拒绝。有人在想《花样年华》该是《2046》前传吧？而《阿飞正传》就是它的前传？抑或后者是前者的续曲？如果周慕云的名字未曾改过，那么，《2046》该是周的希望降临，其看似是玩世不恭的男主角周慕云住在2047号房的经历与其给报馆的故事中交织的第一人称世界，一支笔、一个没有归属的房间与随风飘零的生命，找寻那个与住在2046的女房客的一段记忆。一段段情爱的追逐，巩俐、刘嘉玲和王菲轮流出场后，章子怡饰演的风尘女子搬进2046号房，与梁朝伟展开一段由调情暧昧开始的一段情爱故事……最后是男主角决定离开，不顾章子怡痴心一片。此时旁白响起：“每个去2046的人都想找回失落的回忆，因为那儿一切不变。没有人知道这是真是假，因为去过那儿的人都没有回来，除了我，我需要改变。”是呀！只有那个还活在周慕云前世记忆的偷爱的幽室，只有他因为无法得到爱的痛苦，才需要改变，也因此需要不断寻找那个映象，一个被投射的女性映象，在其他去过那里的人，他后来发现，没有一个是他心中的苏玉珍（《花样年华》中的张曼玉）。因此，寻找救赎的计划戛然而停且无法再续前缘，既然找替身是一条无解的途径，那么书写即成了王家卫在《2046》中为周慕云带来的第二道曙光…… (责任编辑：南粤论文中心)转贴于南粤论文中心: http://www.nylw.net(南粤论文中心__代写代发论文_毕业论文带写_广州职称论文代发_广州论文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