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灭罪与度亡》全书共分三章,第一章题为“《佛顶尊胜陀罗尼经》与唐代尊胜经幢的建立”,为唐代经幢的产生和流行提供必要的文化情境。第二章题为“经幢的形制、性质和来源”,这是聚焦于经幢本身的研究,也是本书的核心章节。此章分为两部分,第一部分详尽描述经幢的外貌特征,包括“经幢的形制”“经幢上镌刻的文字”“经幢树立的地点”以及“石幢的变体”四个方面。第二部分作者首先讨论了经幢的性质,检讨过去把经幢看作是“刻经的一种”或是“纪念性的建筑”的观点,指出:“经幢的本质是塔——它是一种融合了刻经与造像,并有宗教作用的特殊的塔。”[1]“经幢是塔”的看法是《灭罪与度亡》一书的中心论点。第二部分的后半段论及了经幢的来源。第三章题为“墓幢”,该章主要讨论了四个议题,首先论及墓幢的种类,其次是墓幢的形制和葬制,再次讨论了墓幢流行的原因,最后作者利用陕西、四川等地墓葬中出土的考古材料,分析了两种墓幢变形:墓葬陀罗尼与陀罗尼棺。
(二)
《灭罪与度亡》无疑是一部有分量的学术著作,笔者认为其成功主要来自如下三方面因素:“实学”功夫、“多向度”视野以及“新史学”特色。
本书最显著的特色就是资料详尽、立论扎实、处理细致,体现出作者良好的学术素养。书中所据的资料主要来自两方面:一是文献材料,多来自于《石刻史料新编》([台北]新文丰出版社1977-1986年版)中的金石著录,尤以佛教石刻铭文为主;二是考古报告,散见于各类学术期刊。细心的读者一定能够感觉到,作者是以“上穷碧落下黄泉”的态度来发掘和搜集材料的,之后再把各种材料分门别类、甄别排序,在广博占有史料的基础上进而寻找问题、提炼论点,最后再以细腻的笔法谨慎行文。该书力求做到“言必有据”“证据周遍”,即便是未见材料也给予了恰当的处理,如第一章概述研究史时,正文中提到杜修平曾撰短文,之后在注脚中标注:“杜修平《经幢初步探讨》(建筑理论及历史研究室南京分室,油印本,1958年),笔者未见。”(第5页注1)书中的这些细节每每体现出作者审慎端肃的学风学德,这是本课题之所以获得突破性成绩的基础。
其次,作者充分注意到经幢研究的复合性特点,力求以跨学科、多向度的研究视野为读者勾勒出一幅鲜活、立体的“幢文化”图景。本书的开头部分就显示出作者的多元视角:
无论就佛教史、社会史或艺术史研究而言,经幢都有其独特的重要性。以佛教史来说……经幢提供了一部经典—《佛顶尊胜陀罗尼经》,从汉译过程到其流传—包括在地域上的广度,以及深入社会各个阶层,很完整的流布个案……以社会史而言,经幢是研究社会心态史(history of mentalities)一种绝好的资料……就艺术史而言,在佛教造像之外,经幢是唐代佛教艺术最普遍的形式[2]。
从全书的结构看,书中的三章各有侧重,第一章近于佛教史,第二章近于艺术史或考古学,第三章近于社会史。公允而论,作者对经幢的综合考察,可谓是当下人文科学渐趋汇合的具体体现。再如,在研究《佛顶尊胜陀罗尼经》的流行时,作者不囿于佛教内部解释,而是综合考虑佛教与政治、社会以及民众等诸多因素的关系。作者一方面重视“长时段”的民众心态的作用(如免除地狱恶道之苦的愿望、五台山信仰),另一方面也兼及那些“稍纵即逝”的事件影响(如唐代宗大历十一年诏令),各方面因素相互配合、丝丝入扣,为《佛顶尊胜陀罗尼经》及经幢的迅速流行做了全面而可信的解释,使读者真切认识到:“此经之传遍天下,乃由于以上包括宗教、社会、政治诸因素盘结交错的结果。”[3]
此外,《灭罪与度亡》一书还具有某些“新史学”特色,其中最明显的特色就是“滴水见海洋”的研究旨趣。作者无意于用大规律、大理论、大问题书写历史,经幢虽然貌似是无关紧要的小课题,但本书丝毫没有放弃对深层问题的探讨,而是力求通过经幢这个很少受到重视的媒介,管窥中古时期的宗教、政治、社会及民众等多层面问题。除“小中见大”外,关注平民(自下而上)、关注心态(当时、当地人的看法)以及关注连续(相对于传统的事件史)也是贯穿该书始终的显著特色。书中第一章“结论”部分有一段话表明了刘淑芬的学术宗趣:
中国佛教史的研究,向来多偏重于上层阶级的研究,包括思想层次上佛经义理,社会上帝王、贵族、官僚和知识分子的佛教信仰……这种研究走向却忽略了占压倒性多数平民百姓的佛教信仰……后者方是真正宗教社会史、庶民信仰史的研究,它同时也是社会史、以及非上层阶级的佛教思想史,更是社会心态史……由此看来,过去中古宗教,社会史的研究所重视者仅系冰山露出水面之一角,忽略了其潜沉水底的绝大部分,而这一部分正是吾辈今后应当努力研探的对象[4]。
应该说这是本书作者一贯的研究宗趣,其很多文章——诸如《五至六世纪华北乡村的佛教信仰》(1993)、《慈悲喜舍—中古时期佛教徒的社会福利事业》(1994)、《戒律与养生之间—唐宋寺院中的丸药、乳药和药酒》(2006)、《唐、宋寺院中的茶与汤药》(2006)、《中国撰述经典与北朝佛教的传布—从北朝刻经造像碑谈起》(2006)等—都明显体现出“平民史”“心态史”抑或“社会生活史”这些新史学特色。概言之,微观视角、关注下层、关注心态等研究意识渗透于本书的各个章节,它为该研究蒙上几许新史学色彩,使得《灭罪与度亡》一书与那些聚焦于精英和事件的传统史学范式拉开了不小的距离。 (三)
本书虽是一部令人起敬的学术力作,但也存在一些可商榷之处。恰恰由于这是迄今对经幢最深入的研究成果,因此针对该书某些观点的质疑和进一步追问,必将有助于把经幢研究推到一个新的水平。
首先从论点上看,“经幢是塔”的判断是颇值得商榷的。经幢是塔的看法是本书的核心论点:“经幢的性质是塔,它是在唐代所发展出来一种糅合了刻经、造像,并且有宗教上特殊作用的塔。”[5]上述观点主要依据如下五条理由:其一,经幢是法舍利塔;其二,有些经幢中埋有舍利;其三,从直称经幢为“塔”者;其四,经幢的结构与塔相似;其五,民间常把经幢称为“塔”[6]。单凭以上理由看,作者的考论是颇为充分的,但另外一些史料则明确指出经幢非塔,对于这些观点的相反的材料该书未加考虑。如《全唐文》卷六七六记载,高僧智如临终曾前告弟子曰:“我殁后当依本院先师遗法,勿塔勿坟,唯造《佛顶尊胜陀罗尼经》一幢”[7],明确指出经幢非塔。类似的说法还见于白居易撰写的《如信大师功德幢记》,其云:“不塔不祠,作功德幢。”[8]以上两例可见,唐代高僧格外强调塔与幢实乃两物,虽然有如作者所说“在造幢记、铭或序中,有直称经幢为塔者,也有以塔比赋经幢者”的实例,但若判定“经幢是塔”则要对相反的证据加以综合解释。笔者目前的看法是,在经幢发展初期,佛教徒对幢和塔是分别看待的;但由于经幢和塔有一些相似处,因此民间常对二者不加分辨(观念问题),这也进一步导致后造的经幢愈有与塔趋同之势(形式问题),但不能依此就在性质上笼统的把经幢与佛塔等同起来。此外还有一个相关联的问题提请读者注意,倘若“经幢是塔”的观点产生动摇,那么经幢来源于北凉石塔的看法也有必要重新加以考虑。(责任编辑:南粤论文中心)转贴于南粤论文中心: http://www.nylw.net(南粤论文中心__代写代发论文_毕业论文带写_广州职称论文代发_广州论文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