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上是对后工业的英国影片的简单分析。在情况更加复杂的中国,影片的空间生产则又是另一种样式。以贾樟柯的《三峡好人》为例,它所给我们展示的空间是完全中国化的:巨变中的中国空间,是现实的,又是超现实的。
第一,巨变中的空间。《三峡好人》的大背景是三峡移民工程。三峡工程是中国现代化中的一个大事件。这一工程的“破旧立新”简直就是中国现代化的一个缩影:一两千年的古城被摧毁,代之而起的将是代表一个国家现代化程度的大型水利工程。贾樟柯的极具现场感的镜头将我们带到即将被淹没的三峡库区,那里是一个废墟的空间:倒塌的房屋、成堆的瓦砾……在这个即将成为历史的空间里,人们的苦难依然在上演。这又是一个为现代化付出代价的群体。只是这一次他们付出的代价不仅是失去一只胳膊,不仅是家庭的破碎,更是一种背井离乡的悲情。这个变成废墟的空间,既是底层苦难的写照,也是他们精神空间的现实映射。
第二,现实空间与超现实图景。绝对现实的空间中出现超现实的图景——烟囱飞升和UFO飞过天空,一堆瓦砾中的高科技景象。从底层来说,中国是一个现实主义的存在。底层面对的是绝对的现实:煤矿工人与矿难、库区人民与移民工程……甚至具体到一个家庭的婚变。然而另一方面,高端的炫目的发展又使普通民众感到不可理解甚至无动于衷。这种日新月异的发展与底层的现实苦难恰形成鲜明的对比。我们甚至可以说,它们是两个世界的,两者之间相隔十万八千里。《三峡好人》把镜头对准转型期中国的底层普通民众,表现底层现实空间中的生存挣扎,这样的底层视野中的高端发展必然是超现实的:UFO的出现与大楼的飞升。
同时我们也可以注意到这样一个事实:女主人公“亲历”了两次超现实事件,但她对此的表现是完全的漠然与无动于衷。既没有惊奇,也没有激动,她用面对库区移民的无表情来面对这两次超现实事件。这里凸显的正是这样一种分裂:底层情绪与高端发展的分裂。事实上中国日新月异的发展变化没有给普通民众带来惊喜和激动,相反,面对这种发展,普通民众感受越来越多的是漠然,“亲历”到的是越来越多的痛苦。大到库区移民工程,小到普通民众的家庭悲剧,普通民众在痛苦经验中已经变得越来越麻木,越来越漠然,他们不仅对高端发展漠然,甚至对自身的苦难也已经习惯。
第三,景深空间的意义传达。与《两杆大烟枪》不同,《三峡好人》不拒绝景深镜头。作为两个极具象征性的空间,三峡库区和伦敦东区代表了两个国家的不同发展阶段。不同的空间带来不同的经验感受。而传达这不同的经验感受也就需要不同的镜头语言。《两杆大烟枪》传达的是后工业都市中的平面感受,《三峡好人》则力图表现巨变下的中国底层民众的生存感受:不仅仅是面对苦难的麻木,也有一种深刻的无力感。他们的命运,在现代化的过程中,没有掌握在自己手里。有一种不可抗拒的力量在推动他们滑向苦难。当韩三明与分别16年的妻子在一栋废弃的大楼见面时,透过一堵墙的大窟窿,我们看到景深中另一栋轰然倒塌的大楼。拆迁工作在进行中,这里终将被淹没。景深空间中那好似自动倒塌的大楼告诉我们,不仅这两个人,整个三峡库区,甚至整个中国底层的命运,都在被什么力量推动着,而他们,除了站起来看一看,除了接受这样的命运安排,似乎别无他法。影片最后韩三明带着希望离开了三峡库区,他将去努力挣钱重组家庭,这虽然能让我们感受到一种坚韧的生命力量,然而山西的煤窑在等着他,谁能预测韩三明的未来是怎样的?
注释:
①③⑤ Phillip E Wegner:Spatial Criticism:Critical Geography,Space,Place and Textuality,第181页,第182页,第194页。
②包亚明编:《后现代性与地理学的政治》,上海教育出版社,2001年版,第13-14页。
④ 吴庆军:《当代空间批评评析》,《世界文学评论》,2007年第2期。
⑥ 侯斌英:《詹姆逊后现代空间理论探析》,《求索》,2006年第12期。
[作者简介] 李伟(1983— ),男,山东滕州人,文艺学专业硕士,枣庄学院文学院助教。主要研究方向:文艺理论、文化产业管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