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过唐人的描述,我们也可以了解到,意象的获得过程既是一个苦思的过程,也可以是一个兴到自然而成的过程。王昌龄《诗格》说:“夫作文章,但多立意。令左穿右穴,苦心竭智。”又说“凡属文之人,常须作意。……改他旧语,移头换尾,如此之人,终不长进。为无自性,不能专心苦思,致见不成。”这两段文字都强调构思过程中意象获得的艰苦性,需要竭智苦思,苦思的目的是要创造新鲜意象和语言,防止烂字旧意。同时,
诗思意象的获得也是一个起兴的过程,诗兴状态的形成需要身心放松,忘掉自己。《诗格》说:“思若不来,即须放情却宽之,令境生。然后以境照之,思则便来,来即作文。如其境思不来,不可作也。”又说:“凡诗人,夜间床头,明置一盏灯。若睡来任睡,睡觉即起,兴发意生,精神清爽,了了明白。”“意须作文,乘兴便作。若似烦即止,无令心倦。常如此运之,即兴无休歇,神终不疲。”心情闲适、清静、不疲劳时,最容易与周围景物交融,产生作诗的兴致;当烦躁、疲倦时,则不易忘我,不宜与景物交融,所以王昌龄特别强调“无令心倦”,“须屏绝事物,专任情兴”,甚至以充足的睡眠养神,“凡神不安,令人不畅无兴。无形即任睡,睡大养神。……舟行之后,即须安眠。眠足之后,固多清景,江山满怀,合而生兴。”我们也发现,它们在论述诗思意象获得时,既强调忘身,又强调“皆须身在意中”,这是怎么回事呢?实际上,他们强调“忘身”是为了主体更好的与外物交融,捕捉物象真实本然的状态,主张“身在意中”是要强调诗歌要表达自己的真实感受和情感,意象的获得和表达要有自己的创造,不能人云亦云,落于俗套。二者并不矛盾。除此之外,还有其他起兴的方法,如唐人的秀句图和随身卷子等,它们都写着过去或当时诗人的优秀诗句,来发动诗人的兴致。
二、“炼意”——意象作为诗歌材料的创造与获得
与做文章相比,诗歌在构思和储备材料过程中比较特殊的地方就是创造意象。唐人诗格著作经常告诉学诗者“夫作文章,但多立意。”“凡属文之人,常须作意”,在很大程度上,炼意就是物象的选择和创造的过程,也即意象的生成。搜求、创造好的诗歌意象和材料是唐代诗人比较普遍的做法。意象既可以在诗歌创作和生活中创造和积累,也可以在历代文献中搜求。前者在唐代诗格、诗法类著作中可以看出,后者则典型地体现在艺文类书的编辑上,同时诗人秀句图和随身卷子的编写也在于此。从梁代开始,随着诗文创作热情的提高和对翰藻的追求,人们开始招收编辑文选和类书,为诗文创作提供范本和材料,用以启迪诗思文笔,如《文选》、《锦带》、《语对》、《语丽》等。到了隋代和唐代初年,类书的编辑更是达到一个高潮,其标志就是《北堂书抄》、《艺文类聚》、《兔园册府》等大型类书的产生,这些类书主要作用就是为诗歌创作提供材料和词汇,其所列材料大多就是形象,可以说是初级的意象,对此,笔者将另有文论述。
那么,诗人在生活中怎样提炼和储备意象呢?唐代的诗人和诗论家们都强调对物象做仔细的观察和细心体味,做到心与景物相通相融。如他们对一天的景色及四时景物都有仔细的观察和深切的经验,王昌龄曾对一天中景物何时适合入诗,一物何时入诗有过精彩的论述,他说:
“昏旦景色,四时气象,皆以意排之,令有次序,令兼意说之为妙。旦日出初,河山林嶂崖壁间,宿雾及气霭,皆虽日色照著处便开。触物皆发光者,因雾气湿著处,被日照水光发。至目午,气霭虽尽,阳气正甚,万物蒙蔽,却不堪用。至晚间,气霭未起,阳气稍歇,万物澄静,遥目此乃堪用。至于一物,皆成光色,此时乃堪用思,所说景物,必须好似四时者。春夏秋冬气色,随时生意。取用之意,用之时,必须安神静虑。目睹其物,即入于心。心通其物,物通即言。言其状,须似其景。”(《诗格》)
我们可以看到他对景物观察之细,体味之深。在他看来,一天之中傍晚的景色最适宜人诗,中午的景色最不宜入诗;对于一物来说,在有光有色时,最宜动人诗思,那么光色暗淡时则否。同时,他提出物象描写的一个很重要的原则,那就是选择和捕捉最能典型体现四时季节性的特征来写,即“必须好似四时者”。对于四时景物的描写,他没有提出详细的意见,从他的论述来看,四时之景皆可入诗,诗人应该根据在具体的季节中所产生的诗思兴致来择物摹写,也应该体现季节的特征。在具体描写物象的时候应该尽量用自然状态展示景物之真,尽量避免人工刻意的着色,王昌龄说“诗有天然物色,以五彩比之而不及。由是言之,假物不如真象,假色不如天然”。他认为“池塘生春草,园柳变鸣禽”诗句就是天然物色,“余霞散成绮,澄江静如练”就是“假物色比象”,后者不如前者。前例意象的构成皆是自然事物,后例两句运用比喻来描写说明景物,意象通过喻体一层来展现,假物比象,人工雕琢明显,所以不如前者。要做到自然,就必须进行仔细地观察。同时,要想获得满意的意象光通过仔细观察,逼真摹写也不行,它还必须经做到对“物象”进行充分的精神情感浸染和心灵的体悟才行。王昌龄说:“目睹其物,即入于心。心通其物”。五代时徐夤在《雅道机要=》‘‘叙搜觅意”条中说:“不得一向只构物象,属对全无意味。凡搜觅之际,宜放意深远,体理玄微。”徐衍在《风骚要式》说:“虚中云:‘物象者,诗之至要。’若不体而用之,何异登山命舟,行川索马。虽及其时,岂及其用。”他们都强调景物与情意的契合,不能单纯为构景而构景。
对历史文献中或者他人诗句中的意象进行仔细的涵咏、体味和研究也是诗人获得和储备意象的重要方法,这些意象多存在一些秀句图、格法著作和随身卷子中。与类书中的材料相比,它们可以说是经过充分提炼的比较高级的意象,是对单纯追求词藻的超越。日本僧人遍照金刚的《文镜秘府论》“地卷”中有“九意”,分别是春意、夏意、秋意、冬意、山意、水意、雪意、雨意、风意。关于“九意”之“意”是什么,目前学术界还有争论,我们根据上文的论述和它的内容来看,把它认定为“意象”是没有任何问题的。其每一“意”中都收录了若干古代优秀诗文的优美意象,这些意象不是摘抄原句,而是经过提炼加工过的,四言两句为一个单位,往往涉及两个相关的意象,如“春意”前两句“云生似盖,雾起如烟”。在每两句的下面标有两个字,表示此“形象”的意义和题材类别(题材类别的标明实际上就是意义的限定),如“春意”所标出的意义或题材类型有山行、游园、野望、大雨、从戎、席兴、怨别、美人、剑骑、夜饮、伤别、酣饮、游池、妓女、客怨、渊居、捣练、闺怨、送别、寓目、蚕妇、田家、园宴、芳草。“九意”中“春意”、“夏意”、“秋意”的绝大部分,“冬意”中的多数意象标出了意义属性和题材类别,后五种意象山意、水意、雪意、雨意、风意则几乎都没标出。这些意象从象的特征来看可以分为三类,物象,即自然景物;形象,即人或动物之象;事象,包括事件、典故之象。如果我们把“九意”跟《艺文类聚》的46部类所统属的材料相比就会发现,“九意”中的“象”与意义结合得更为紧密,可以说是诗歌的半成品,更有利于初学者意象的获得和诗思的形成。这些意象绝大部分取自古代文献中的诗赋和文,是经过提炼加工过的。 (责任编辑:南粤论文中心)转贴于南粤论文中心: http://www.nylw.net(南粤论文中心__代写代发论文_毕业论文带写_广州职称论文代发_广州论文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