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空间和时间,是互嵌于城市中的两个根本属性,那么,对于城市空间形态的理解,就不能不回到城市的历史;而对于两位出生于19世纪下半叶,活跃于20世纪上半叶的欧洲城市学家来说,他们共同面临的最大的历史情境,就是现代性问题。自现代城市诞生以来,现代性,以及它所纠结的一切问题,无不在城市中全面地展现,也无不在每一个热爱城市的人们的心中写满沉重的叹号和追寻的问号。这本身,就是之所以需要对城市进行规划的来源。
因此,离开了现代性,离开了对于彼时现代性具体呈现的认识,任何城市解决方案都会变得无法理解,或者南辕北辙,成为一具无法生长于任何一方大地上的无生命的模型。
20世纪初期的欧洲城市,具有非同寻常的意义。现代城市,走过了最初的一个半世纪的历史。刚刚过去的一个世纪,城市是现代性剧烈呈现的一个巨大试验场:僵化的旧势力,在日薄西山的前景中依然阵歇性地眦起凌厉的牙齿;资本,带着它与生俱来的放诞不羁和力量,扫荡着城市的每一个角落;而汹涌的人群,从乡下无以为生的土地上,一浪又一浪地奔向城市,被击打成碎片,又怒吼着聚到一处。所有一切,似乎是现代性褴褛衣衫上横七竖八的纤维,撕扯着、牵制着,朝向一种失控的斜度,终于在某一个时刻显出血腥,又浩浩荡荡地从头再来。不管是欧洲大陆还是英兰诸岛,不无经历或者上演这样悲怆的场景。而在破坏的乱象中,曾经初现影像的诸多美好可能性,变得渐成泡影;城市在资本的裹挟下,义无反顾地朝向一种陌生的新方向,城市,正以资本的宏大逻辑被无情地重新梳理,并渐渐凝固下来,成为彼时现代性的一种空间呈现。这是一种怎样的现代性情境——在商品的盛宴堆积的地方,拥挤、肮脏、贫穷、道德败坏以及隔离,依旧布满着城市日渐庞大的边界;经历了一个世纪暴风骤雨的扫荡,依然没有地平线崭新地出现在眼前!智者开始冷静下来,寻找一条建设性的行动道路;人们开始反思:城市,人们得到了什么,又失去了什么?瓦尔特·本雅明在描述“历史的天使”时,说“她被狂风无可抗拒地推向未来,却又面朝着过去的废墟”。新世纪来临,在过往世纪的废墟中,传统的碎片依然闪烁着光芒,照亮城市昏暗的天空,而现代性也以它披荆斩棘的理性力量,开辟出一片非同前章的宏大图景。在这样的历史情境中,两位智者埃比尼泽·霍华德和勒·柯布西耶,不约而同地为他们亲手描绘的城市蓝图——“田园城市”和“光辉城市”,拣选了人类社会传统中两样最宝贵的品质:共同体和自由。他们手持现代理性之剑,努力使两件宝物在他们建构的城市大地上相依而生,而不是各致其极,相互为害——虽然,看上去他们似乎给出了取向不同的城市解决方案。
“我们绝不停止思想斗争/也不让利剑在手中昏睡沉沉/直到在英格兰愉快的绿野上/我们建立起耶路撒冷”[2]。《明日的田园城市》开篇,霍华德就引用英国诗人布莱克的诗句,抒发了他重建新城市的战士般的豪情。而在经历了一个多世纪仍未停歇的有关城市的争吵中,他向人们提交的“万能钥匙”,充满了理性的睿智和实践的力量。有人说,“田园城市”远离市区建立在郊外,削弱了大城市的凝聚力,占用农田,甚至是无序蔓延的元凶。其实,之所以霍华德把他的城市建立在旧有的城区之外,是因为老城区在资本的股掌之中已经变得拥挤不堪、缺乏布置必要的设施和绿地的空间,并且地价高昂;而“田园城市”之所以选择在郊区甚至是“一个新的国度”,更重要的,是因为它要斩断垄断资本的空间逻辑,在一个纯净的大地上重建自由、互助的新城市生活。
“真正正确的行动体系,更需要的不是人为的支撑,而是正确的思想体系”[3]。霍华德经营的,绝不是一个城市的无生命的框架,而是一种传统之上的崭新的现代性。“社会城市”,她的缔造者,不是一个郊区项目的开发商,而是资产在“四位德高望重的人士”的名下, 由他们托管;而她的居民们,是一些社会责任感高于一般水平的人,他们拥有强大的公共精神和进取心,怀有善良的见解和公益精神,对土地公有制在经济、卫生和社会方面的优越性有实际的信心。从霍华德的描述中,我们看到“福音派”“理想国”的影子,从历史破碎的废墟中,依然闪烁着没有退色的慰藉的光芒,它有一个名字,就是人类自始依恋的一个传统:我们的共同体。共同体,齐格蒙特·鲍曼说,它是一个“温暖而又舒适的场所,它就像是一个家”[4],在它的下面,可以遮风避雨,可以放松起来。在共同体里,“我们能够互相依赖对方”,在我们需要帮助的时候,人们向我们伸出手,而不是“冷漠地让我们去自力更生”[5]。因为在共同体中,人们是基于一种相互理解的、连接在一起的根本的情感。于是,顺理成章地,在“田园城市”中,不再有垄断集团、中间人和投机商,人们不再需要一方面交纳地主地租,一方面承受高昂的房、地价格;而随着城市规模扩大所形成的土地价值增值收益,也由市议会全部投入到道路、学校、图书馆和公园(免费由全体市民享用)的建设中去。市政当局负责提供居民的住宅,作为补充,工人们可以组成建筑社团或者发起合作社团、友谊社团以及工会。因为人人可以安全、有尊严地生活,虽然诸如公安工作和实施济贫法之类的功能“田园城市”不能接管,但这里的居民大多是奉公守法的,犯罪的行为并不多见。
当霍华德在他的城市里高声弘扬公共体精神的时候,他一刻也没有忘记“这个城市的自由气氛”。霍华德在书中旗帜鲜明地表达了他的这一理念。他摒弃垄断资本的贪婪与邪恶,但他同样反对由压制和集体垄断而取得的某种“同一性”,因为充分的自由、独立和创造性,正是这个城市的居民所向往和追求的幸福。田园城市,“这里并不是约束权利的地方,而是可供更大选择范围的地方”[6],一种自由竞争的秩序在这里被鼓励的情形,尤其充分地表现在“水晶宫”的经营之中;甚至整个市政财政的运作,也都体现出一种精明的商业精神。霍华德更为看重的,是一种人类更高级的本质——热爱独立和创造,因此,只有“孤独的、个人的思想和行动”在这里可以得以实现,才能保证最佳的联合效果。“把最自由和最丰富的机会同等地提供给个人努力和集体努力的社会,将证明是最健康而朝气蓬勃的”[7],这是霍华德“田园城市”空间形态图绘之上的精神支点,也是他没有忘怀的英格兰精神之魂。 (责任编辑:南粤论文中心)转贴于南粤论文中心: http://www.nylw.net(南粤论文中心__代写代发论文_毕业论文带写_广州职称论文代发_广州论文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