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爱姑父女到了慰老爷府上,吃完年糕汤后,就开始了又一次“说和”。爱姑眼中所见到的七大人
首先在玩弄一个“屁塞”。研究者指出,“这说明七大人精神世界所关心,所引为自豪的,不是什么新鲜的、有意义的事物,而是腐朽的东西”,这一形象显示,“封建阶级威风凛凛,似乎很有势力,但却专门故弄玄虚,虚张声势,说明这是一个外强中干的腐朽的阶级。”然而,对于七大人来说,类似这样的小物件却是不可或缺的。读者由此见识到七大人的情趣不高,七大人却是以这样的“道具”来向众人展示其士绅地位。“诸如兴趣、爱好、生活情趣等身体化的文化资本是村庄领袖区别于其他阶层的又一显著标志”,它们“实际上是一个社区成员外显的地位符号,……人们的社区地位越高,对于他们身体化的文化资本则越喜欢展示”。七大人也正是借此谈古论今,向众人显示他的见识。而众人皆诺诺称是,来表达对七大人的恭敬。这个细节充满戏谑,讽刺意味尽显,然而其意义尚不限于此。它对于展示七大人的社会地位、推进叙事亦是重要一笔。这与下文中爱姑突然胆怯的场景相联系就更为清楚了。
正式调解开始的时候,仍然是慰老爷出面。七大人虽不发话,然而很明显居于主导地位。慰老爷特意强调,新的调解方案得到七大人的认可:“现在七大人的意思也这样:和我一样。旧强调这种一致性,既是借助于七大人的权威,也意在加强自己的权威。
由于父亲庄木三一直不开口说话,这让爱姑觉得事情危急起来。于是,她选择直接向七大人申诉。特别是她坚信“七大人是知书识理,顶明白的”,所以她坚持向七大人讲述自己所受的冤屈。慰老爷见状,力图压服爱姑:“打官司打到府里,难道官府就不会问问七大人么?”——这既可以说慰老爷企图以“地主阶级的权力”压服爱姑,然而在其时其地体会,慰老爷这样说主要还是为了强调七大人的权威,也是在维护调解的权威,维护士绅的调解权力,不希望爱姑转而走“打官司”这条路,不愿在乡间事务方面将士绅的主导权让渡于正式的行政权力。假若爱姑不服从调解,转而“打官司打到府里”,这并没有在整体上挑战“地主阶级的统治”,却动摇了慰老爷、七大人的个人权威和士绅地位。
事已至此,七大人终于亲自出面:
“……莫说府里,就是上海北京,就
是外洋,都这样。你要不信,他就是刚从
北京洋学堂里回来的,自己问他去。”于
是转脸向着一个尖下巴的少爷道,“对不
对?”
“的的确确。”尖下巴少爷赶忙挺直
了身子,必恭必敬地低声说。
七大人开口说话,着重突出的是自己说法的可信性,尤其是自己秉持的道理、调解的理据的普遍性,即着意强调自己的权威性。七大人在此既是压服也有劝服的意思,强调自己的权威而不是展示暴力,这正是士绅权力的特征。这让爱姑“觉得自己是完全孤立了”。这不仅仅是因为父兄都不为自己说话,此时此刻她处于孤立无助的境地。尤其是七大人的话,更让她有一种深深的孤立感。七大人通过强调自己的说法的普遍性,将爱姑孤立在他所主导的世界之外。这正是绅权的基础,士绅因为知书识理,从而掌握着意识形态、道德伦理规范的解释权。七大人的话,排除了爱姑在这个世界上获取支持的可能。因而,爱姑的抗争,就不仅仅是在和“小畜生”一家“赌气”,不仅仅是在挑战七大人个人的权威,也是在和七大人所代表的社会秩序对抗。但是倔强的爱姑在惊疑和失望中依然坚持自己的要求。
然而接下来出现了突变:
她打了一个寒噤,连忙住口,因为她
看见七大人忽然两眼向上一翻,圆脸一
仰,细长胡子围着的嘴里同时发出一种
高大摇曳的声音来了。
“来~~兮!”七大人说。
她觉得心脏一停,接着便突突地乱
跳,似乎大势已去,局面都变了;仿佛失
足掉在水里一般,但又知道这实在是自
己错。
爱姑的突然胆怯和妥协很让批评家失望,并多少有些费解。其实让爱姑终于住口、突然胆怯、进而深感后悔的场面,不过是七大人唤进来一个“像木棍似的”男人恭恭敬敬地接受了七大人的吩咐然后为他捧上鼻烟壶罢了。何以爱姑就突然胆怯了呢?研究者认为这体现了“人民群众的一种莫明其妙的畏惧心理”。从士绅权威的构成因素来分析或可以更合理地解释。与出场摆弄“屁塞”的形象有着内在联系,七大人在这里着力展示的是士绅的威仪。吸鼻烟的习惯,通过颇具表演性的场景呈现,七大人以展示身份化的文化资本的方式来表现自己的权威地位,也意在凸显绅一民等级格局。拥有身份化的文化资本,这是士绅在绅一民等级格局中居于优势地位的显著体现。前面七大人以言语明确强调自己的权威,爱姑还不屈服,于是七大人进而通过仪式展示这一点。这具有很强表演性的场景所展示的士绅威仪,凸显了绅权的存在,终于惊醒、慑服了爱姑,让爱姑明确意识到了士绅的权威,于是胆怯进而顺从了。因为士绅权威虽然具有个人因素,但是基于乡土社会结构而形成的。爱姑不仅仅是慑服于七大人个人的威势,而且由此意识到她身处绅一民等级格局之中,面对的是士绅所主导的乡土社会秩序。
三
小说的尾声亦富有意味:
“好!事情是圆功了。”慰老爷看出
他们两面都显出告别的神气,便吐一口
气,说。“那么,嗡,再没有别的了。恭喜
大吉,总算解了一个结。你们要走了么?
不要走,在我们家里喝了新年喜酒去:这
是难得的。”
慰老爷此时很畅快,对事情结局很满意,这种满意不仅仅是作为统治者在压迫农民之后的洋洋自得,也包含着作为纠纷调解人的满足之情,庆幸自己的权威、士绅的地位最终得以维护。如果爱姑依然不接受调解,不但慰老爷本人面子受损,而且七大人的权威也将受到损害。在长出了一口气后,慰老爷接着客气地招呼纠纷双方留下来喝新年喜酒。经过士绅的调解和裁决,乡间的一个纠纷解决了,乡间社会又恢复了它的日常秩序。虽然调解过程中,通过爱姑的眼睛和心理活动,一度让人感受到如置身于“公堂”之上,但是事情结束之后,慰老爷的客气又提示我们这里毕竟不是“公堂”,无论是爱姑父女和施家,还有七大人,都是在慰老爷的宅院。纠纷的双方和调解人共同处在乡土社会中。他们之间具有不同的社会等级,阶级地位相互对立,在此之外,他们还是邻居,是乡亲,享有共同的乡土社会空间和日常生活秩序。 (责任编辑:南粤论文中心)转贴于南粤论文中心: http://www.nylw.net(南粤论文中心__代写代发论文_毕业论文带写_广州职称论文代发_广州论文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