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男子娶妻,必门当户对,多考虑政治、经济及血缘等因素;而讨小妾却无需顾及这些,反得伶俐可爱的女子。据《行述》看,张孺人应该是《红楼梦》中平儿那样的女子,乖巧能干,更兼容貌明丽三篇行述中只有张孺人特
古代男子娶妻,必门当户对,多考虑政治、经济及血缘等因素;而讨小妾却无需顾及这些,反得伶俐可爱的女子。据《行述》看,张孺人应该是《红楼梦》中平儿那样的女子,乖巧能干,更兼容貌明丽——三篇行述中只有张孺人特别描述了相貌,可见张氏不仅美貌过人,也是很得士禛怜爱的。果然,12首悼亡诗中破天荒地出现了对亡室容貌的描写:“曼睩横波一顾时,素妆不屑涴胭脂。成都画手丹青笔,难写天然却月眉。”而且其九写道:“廿年往事忆前尘,离合神光似洛滨。白有宓妃留不得,那能怜取眼前人。”这是说张宜人亡故之际,自己沉溺于悼亡之情不能自拔,以致冷淡了孺人,其中的歉疚和遗憾之意是不难体会的。或许正是出自爱恋而非感激之情,这组悼亡诗相比前面两组,内容更空灵和唯美,“红窗依旧明明月,不向罗帏鉴玉人”这样的情语和‘‘冰簟银床夜色幽,凉生风露碧云秋”这样的景语取代了现实中生活细节的叙写。诗中很少追忆那些特殊的生活情境,只是抒发失去孺人的悲哀和绝望之情。虽然也袭用前人诗句,如其一“落叶哀蝉断送秋,他生未卜此生休”,其十一“江上峰青人不见,美弹今日是哀弹”,其十二“春水绿波春草碧,从今何处不关隋”,但像是意之所至,信手拈来,殊无补缀衬贴的感觉,这似乎是渔洋晚年炉火纯青的老境。值得注意的是,这组悼亡诗中一再出现神话仙传的比拟,除上文举出的宓妃,还有“碧海青天欲见难,月中谁伴女乘鸾”、“飙车几日返神霄,青雀西飞竞寂寥”、“流萤几点堕轻罗,灵鹊传闻此重过”。这种艺术手法,远地说是承袭江淹的构思,近地说是重拈早年赋香奁体的绮丽笔调,实质上都与他对张孺人的感情有关。张孺人显然是三位夫人中惟一让他感受到女性的美丽和柔情的一位,他对张孺人的悼念自然流露出缱绻的眷恋,而不只是单纯的道德情感。
通过上文的分析,我们就可以判断,陈衍说王渔洋悼亡之作于“潘令、元相所已言,几不能出其范围也”,未免过于武断。王渔洋三组悼亡诗起码在体制、规模上是有创辟的,因而具有一定的范式意义,后人注意到他的悼亡之作,原因盖在于此。应该说,悼亡诗到王士禛,所有体式上的发展、结构上的特点、技巧上的变化,才基本穷尽。而即便是王士禛,除了哭侧室张孺人外,其他两篇行述及其悼亡诗都没有提到妻子的容貌,这显然表明,悼亡诗中对妻子形象的塑造,是彻底被道德化的意识所主宰的。也许可以说,从古到今的整部悼亡诗史,就是一个被道德化的女性角色群像。在妻子去世后,男诗人们才在其中倾诉对妻子的赞美和怀念,以及未在妻子生前表达的遗感之情。这种情形始终没有得到改变,悼亡诗也就一直维持着“公开合法地表达自己对配偶之爱的唯一机会”的地位。
新城王氏为邑中望族,世代与邹平张氏、淄川毕氏、益都赵氏、孙氏等著姓通婚。王士禛初娶于邹平张氏,祖延登官至南京都察院右都御史,赠太子太保;父万钟福王时授江防同知、镇江府推官。王、张两家本是姻亲,顺治三年(1646)谢迁聚众攻占新城、长山、淄川一带,士禛即随祖、父避于张氏。是年张宜人父亲亡故,随母返里,士稹母亲前去探望,“时宜人十岁,发覆额矣,举止如成人”,王夫人很喜欢,遂议婚,并于顺治七年(1650)八月迎娶。时王士禛十七岁,张宜人年十四。顺治十六年(1659)秋,王士禛在京铨选,有《寄内二首》,除以“遥怜香阁里,独坐理鸣弦。明镜惭孤影,愁妆减旧妍”四句表达对妻子的怜惜之情,还称颂了妻子的美德:“偕隐庞公妇,家风儒仲儿。挽车当早岁,靧雪及芳时。”此后他偶尔也有诗寄给妻子,但内容都较平淡,妻子对于他的重要性和他自己对妻子的感情,似乎非要到妻子去世,才能真正体会和表达出来。
康熙十五年(1676)九月十日,张宜人在新城里第病逝,享年40岁。王士稹接到讣闻时夫人已下葬,他甚至不能临帷一哭,只能将一腔悲怀尽情倾诉于《诰封宜人先室张氏行述》中。他请汪琬为张宜人撰墓志铭,有书云:“某用文辞累吾子者凡两世矣,今吾妻张宜人年甫四十而殁,某感悼不已,愿复以累吾子。吾子其亦怜我而惠之铭,以慰吾亡者而损吾悲乎?”请平生挚友同时也是当代古文三大家之一的汪琬为撰墓志铭,用意当然不止于寄托哀思,告慰亡灵,更主要的是希望借名家手笔使张宜人事迹传之久远。出于同样的用心,他还请朱彝尊、汪懋麟为张宜人撰写了传记。三篇文字的内容大同小异,都源于他自己撰写的《张宜人行述》,也都没有《行述》悲怆感人。这篇近四千言的行述,确实是饱含诗人爱和辛酸的文字。起首一段小引就悲凄欲绝:呜呼,士禛数年来,备遭骨肉之惨,所与同忧患相慰藉者,惟糟糠之妇耳。今又溘焉长往,藐诸孤呱呱无告,士禛孑然一身,羁孤千里,欲归不能,欲留不可,人生至此,天道宁论。念结发以来,二十有六载,甘苦患难,无一不与妇共之。忍不技涕,略述以负地下!之后士禛历述亡妻完美的妇德,包括敬事长辈,承欢顺旨;善恤姑妯,尤得婆母喜爱;勤俭持家,不饰罗绮金翠;从宦二十年,无私货无私蓄等。其中写到了三则热情待客、尽力济友的逸事:丁未、戊申间,予与汪户部苕文、刘吏部公勇、梁侍御日缉、李学士湘北、陈阁学子端诸君,为文酒之会,四方文士游京师者,时凑邸舍。宜人知予好宾客,肴核酒茗必手治,不以委臧获。或鲑菜不继,辄脱簪珥付质库中,两人更以此相乐也。忆辛丑在广陵,闽中友人许天玉公车北上,以缺资斧来告。会囊无一钱,宜人笑曰:“君勿忧,我为君筹之。”除腕上跳脱付予曰:“此不足为许君行李费耶?”予亦一笑,持遗天玉。天玉作长歌记其事,颇援古贤媛为比。同里徐东痴隐君贫且老,虽冻饿不干人。每严冬风雪,无御寒之计,宜人辄出絮帛属予曰:“君得勿念徐先生乎?曷以遗之?”其与予同志相助,大抵然也。对于丈夫来说,还有什么能比这样的德行更令人感动呢?张宜人从丈夫离扬入京的康熙四年(1665)即婴疾,当时她才28岁,此后一直身体赢弱,长年服药。王士禛的叙述显示,宜人的“薄命而早终”与迭经家门不幸、“婴生艰之至极”有很大的关系:士禛获罪于天,频遭惨酷,自庚戌后,哭母,哭兄,哭两子,一哭侄,一哭子妇,期功之戚,无岁无之。今哭宜人于千里之外,予何以为情哉!抑人情最不能忘者,所与共忧患之人也。宜人十四归予,二十年甘苦两人相与共之。数载以来,牛衣对泣,忧患亦惟两人共之。今死者已矣,生者奈何?矧上有七旬老亲,下有呱呱诸稚,谁代予仰事俯育者?度宜人九泉有知,目且不瞑矣。最后他特别提到,仿佛是有预感,“今年夏,予偶读《文选》,至潘骑省《悼亡诗》,辄闭目不欲观”。这就告诉我们,他原是很熟悉潘岳《悼亡诗》的内容和写法的。在宜人去世到翌年二月的几个月内,王士稹一共写了36首悼亡七绝,今存35首,编于康熙十六年的《丁巳稿》卷首。 (责任编辑:南粤论文中心)转贴于南粤论文中心: http://www.nylw.net(南粤论文中心__代写代发论文_毕业论文带写_广州职称论文代发_广州论文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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