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华作为先锋小说的代表人物,于20世纪80年代中期崛起于中国文坛。在他的作品中,死亡一直是一个从未被回避的主题,“他总是以最有力、最无情的刃来剥离生活中最冷酷的东西,然后将它赤裸裸地表现出来,让人在悲痛的同时又促进对生活实际的感悟。”①这种冷酷与悲痛在余华新作《第七天》中转化为对待死亡的特殊心理和阐释。《第七天》的排版极为简洁,没有前言,也没有后记。这部小说是借助了《旧约·创世纪》的开篇方式,讲述了主人公死后七天的经历,以死亡为开始,以死人为主角,颠覆了以往作品中的创作设定,而这种写作视角的形成与余华的医学经历有着不可分割的内在联系。
一、医院环境与余华对死亡诠释的平常心
马克思主义认为物质决定意识,创作思维作为一种深层次的意识与作家的个体社会性实践有着深刻的内在联系。作家在创作的过程中,会有意识或无意识地对过往的生活经历进行提取和改造,以便可以找到一种能够运用自如且体会深切的写作素材。
余华的童年生活经历与医院紧密相连,“我和哥哥没有拉着祖辈们的衣角长大,而是在医院里到处乱窜。”②余华的父母都是兢兢业业的医生,父亲是一名外科医生,母亲是一名内科医生。全家更是在余华十一岁的时候搬到医院职工宿舍居住。对于余华来说,血似乎是生活中司空见惯的东西,与之相关联的死亡也就不那么让人恐惧了。
“我对从手术室里提出来的一桶一桶血肉模糊的东西习以为常了,我父亲当时给我最突出的印象,就是他从手术室里出来的模样,他的胸前是斑斑的血迹,口罩挂在耳朵上,边走边脱下沾满鲜血的手术手套。”③甚至医院的太平间都成为余华夏天避暑的喜爱之处,经常听到太平间传来的哭声让余华慢慢地对死亡也产生了冷漠的心理。这种经常性的接触,让余华还原了血与死亡的概念,没有恐惧,只是以一种平常心去面对,去看待,去诠释。
“我要去的地方名叫殡仪馆,这是它现在的名字,它过去的名字叫火葬场。我得到一个通知,让我早晨九点之前赶到殡仪馆,我的火化时间预约在九点半。”④死后的谭家鑫一家人仍然为死人开着一间餐馆,客人络绎不绝,生意红火兴隆。死后的前妻李青与主人公有了最后的亲密接触,然后道别离开。死后的“鼠妹”刘梅仍然美丽爱笑,透出青春气息。死后的张刚与李姓男子仍然每天争论不休,却化为骷髅了也不肯分开。
“在余华的眼中看来,世界如同一具冰冷的尸体,对之孜孜不倦的生理解剖已经成为其笔下无法抑制的痴迷与快感。因此在这种色彩的笼罩下,余华的作品毫不奇怪地总带有血唳阴冷的诡异气息,以及极度扭曲的黑暗美感。”⑤在书中,死人之间有言语交谈,有肢体接触,有情感表达,这样把死亡展现为常态。以死亡的视角出发,却又将这种诡异的气息、扭曲的黑暗美感寓于生活的常态化之中,成为余华写作的一个视角。而这种视角的形成与其幼时生活中存在的医学因素,继而形成对死亡的平常心是分不开的。
二、从医经历与余华对痛感的淡漠
余华在中学毕业后,成为了一名牙医,直到五年之后弃医从文。“现在应该说说我自己的事了,我的第一份工作是拔牙,我是1978年3月获得这份工作。”⑥这段经历对余华来说是极为重要的,虽然他只从医五年,但是余华在后来回忆时说起这五年对他的影响是极为深刻的,这是余华的第一份工作,也是余华踏入社会之后的第一层感触。
在做牙医期间,他从一个连让病人张开嘴都无所适从、不知该用哪种钳子的新人,成长为一个可以独当一面、熟练处理“挖牙根”的老手,余华由于工作性质不得不常常面对病人的疼痛与呻吟,而这也是余华在描写和面对疼痛时表现出的超然和冷漠的重要原因。
医学品质要求医生面对疼痛的时候冷静克制,用理性去剖析解决疼痛深层的问题,余华很好地完成了他的行医经历,也就很好地麻木了那颗面对疼痛的心,使之逐渐淡漠和冷峻。“我的右眼还在原来的地方,左眼外移到颧骨的位置。接着我感到鼻子旁边好像挂着什么,下巴下面也好像挂着什么,我伸手去摸,发现鼻子旁边的就是鼻子,下巴下面的就是下巴,他们在我的脸上转移了。”⑦《第七天》中的主人公以这样的形态出现,左眼外移,鼻口异位,这样的形象让人联想起来便会觉得疼痛不已,但在余华的笔下毫无痛感,只是一种单纯的外貌描写般的轻描淡写,后面写到“我”复位我的眼、口、鼻也只是一笔带过,没有刻意的痕迹。“刘梅留在那个世界里最后的情景是嘴巴和耳朵喷射出鲜血,巨大的冲撞力把她的牛仔裤崩裂了。”⑧“鼠妹”从五十八层楼跌落,死相惨烈,这种难以表达的疼痛最终就以破裂的一条牛仔裤作为载体而终结,没有一丝怜悯。后来出现的“戴黑纱的骨骼”就连描述自己被枪决的情形也只是“指指自己的后脑,又指指自己前额上的圆洞”说:“子弹从后面打进去,从这里出来的。”
《第七天》中的每个人都几乎体会过难忍的疼痛,而在余华的叙事视角中这种疼痛却完全可以忽略不计,以一种极其淡漠的、冷静的态度进行描述。这体现出文学与医学深刻的内在一致性,即冷静、准确、客观,这一切与其医学经历又密不可分。
三、医者精神与余华的社会批判视角
“艺术或者说艺术的作用就像治疗一样,如果我们同意每个人都有一些心理问题需要或大或小的治疗。”⑨所谓“医者仁心”,余华正是将这种“仁心”从医学中延展到文学创作当中。
余华的作品总是着重表现社会的阴暗面、负面,人性的丑恶与血腥,“他坚决而自信地让生命存在裸露出一种令人战栗的阴郁性和黑暗性,让人的动物般的本能力量及其狰狞的面孔清晰地浮出水面,就像波德莱尔的‘恶之花’一样鲜艳夺目,凛冽而芬芳。”⑩这种对“恶”的无情裸露正是对“美”的深刻追求。正如鲁迅致力于对国民性的批判,实质是对中华复兴的内在诉求。
从余华的经历来看,无论是从父母亲那里习承而来,还是从自我行医经历的提炼总结,医者精神都在潜移默化地影响着余华的创作和思考。他对于社会问题的敏锐触觉、对现实丑恶的无情揭发,都体现着他对社会批判的悲悯医者心。“任何一个人都无法将他的全部欲望在现实中表达出来,法律和生活的尝试不允许这样,因此人的无数欲望就像流星划过夜空一样,在内心里转瞬即逝。然而写作伸张了人的欲望,在现实中无法表达的欲望可以在作品中得到实现。”{11} (责任编辑:南粤论文中心)转贴于南粤论文中心: http://www.nylw.net(代写代发论文_毕业论文带写_广州职称论文代发_广州论文网)